第十二章:盐沼骨
七月,烈日高悬,炽热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洒在疏勒河畔的盐碱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燥热而又沉闷的气息,盐碱地仿若一个巨大的蒸笼,不断蒸腾着诡异的蜃气。远远望去,那蜃气扭曲着光线,将这片荒芜之地勾勒出如梦似幻却又遥不可及的虚假景致。李逸身着一袭劲装,身姿挺拔,他俯身弯腰,伸出手抓起一把泛白的土。那土中满是盐粒,在他指尖轻轻捻碎时,这些晶粒在烈日的强光下折射出诡谲的彩光,好似藏着这片土地不为人知的秘密。
戍长赵四站在一旁,他身形魁梧,脸上带着常年在边关磨砺出的沧桑。此时,他“呸”的一声,啐出口中苦咸的砂子,皱着眉头抱怨道:“这鬼地方,连野鼠都能齁死。”那语气里满是对这恶劣环境的无奈与厌恶。李逸却神色平静,眼中闪烁着别样的光芒,他将盐土装进皮囊,缓缓说道:“咸得好。长安一斗青盐值三贯钱,这盐沼,简直就是一座天然粮仓。”话音刚落,他突然双腿一夹马腹,策马如疾风般冲上高坡。马蹄声惊起大片灰扑扑的“云雀”,可令人惊奇的是,这些“云雀”落地时竟化作一个个身着毡袍的汉子,他们手中的弯刀在盐壳上划过,发出刺耳鸣响,瞬间打破了这片土地原有的寂静,一场冲突似乎一触即发。
黄昏时分,疏勒城被夕阳的余晖笼罩,城中飘着烤馕与孜然混合的焦香,那是生活的烟火气息。李逸裹着一条褪色的商队头巾,巧妙地伪装成普通商人,混在人群中。他目光敏锐,静静地看着粟特人用银勺舀起盐粒,仔细地验货。盐贩巴什尔身材肥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疤痕,他的独眼在落日的映照下闪烁着精明的光。他开口说道:“客官要青盐?得用这个换。”说着,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转了个圈,露出内侧“范阳卢”的阴刻。这小小的举动,却仿佛揭开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暗示着背后复杂的势力纠葛。
李逸不动声色,眼中闪过一丝锐利,他悠悠地说道:“若是用这个呢?”说罢,他抛出一枚吐蕃金币。金币落地时,竟震开了盐堆下的麻布,刹那间,三百张强弓泛着桐油光出现在众人眼前。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巴什尔反应极快,弯刀瞬间出鞘,寒光一闪,可他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裴十二早已张弩搭箭,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将巴什尔的弯刀钉在了盐垛上。李逸向前一步,踩住巴什尔的手腕,冷冷地说:“疏勒盐市三日一集,卢刺史的弓弩却夜夜西行。告诉你的粟特主子,下次运箭镞,记得用盐袋吸潮。”他的声音低沉却充满威慑力,仿佛在向隐藏在暗处的势力宣告,他已洞悉一切。
白露那日,玉门关的二十四座烽燧同时升起青烟,那袅袅青烟笔直地冲向天空,像是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戍卒们神情庄重,他们将胡麻酒洒在第七烽的残垣前。这第七烽历经岁月的洗礼,石缝里嵌着的箭镞已与夯土紧紧长在一起,仿佛成为了它的一部分。张五郎是个憨厚朴实的老兵,他用一只豁口陶碗盛满新麦,声音略带哽咽地说道:“老耿头,今年咱种的春麦没被沙耗子祸害......”在呜咽的筚篥声中,那声音里满是对战友的思念与缅怀。李逸站在一旁,神色凝重,他缓缓展开泛黄的军籍册。在第七烽阵亡的四十七人里,有个叫耿三郎的戍卒,贞观八年因私分军粮被斩。而这个耿三郎,正是如今在长安刑部任职的耿侍郎之父。这看似简单的军籍记录,背后却隐藏着不为人知的隐情。
“将军可知,当年那袋私分的军粮,是要救敦煌城外三百流民?”阿史那燕不知何时来到李逸身边,她的银铃在祭火中清脆炸响,那声音打破了沉默,“老耿头临刑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告诉娃,爹没偷’。”她的话语如同重锤,敲打着李逸的内心,也让这段尘封的往事渐渐浮出水面,背后的真相似乎远非表面这般简单。
都护府的梆子声在雪夜中格外刺耳,那声音划破寂静,如同警报。李逸得到消息,迅速拔剑出鞘,剑锋寒光闪烁,挑开营帐。只见营帐内,火头军吓得瑟瑟发抖,正跪在黍米袋前。李逸定睛一看,袋中的粟谷竟掺着半斗沙砾。“将军明鉴!”粮官吓得脸色苍白,叩头如捣蒜,“是沙州仓曹让小人......”李逸脸色阴沉,眼中满是愤怒,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拖出去。”随后,他割断粮袋束绳,高声传令:“自本都护始,今日起全军日食二顿,每顿减粟三合。”说罢,他抓起一把掺沙的黍米,毫不犹豫地塞进口中,那粗糙的感觉和沙砾的硌牙让他眉头紧皱,但他语气坚定地说道:“沙州仓曹克扣的军粮,本将会从卢刺史的骨头里榨出来!”
帐外传来军棍击肉的沉闷声响,八十军棍打完时,粮官已血肉模糊,不成人形。李逸见状,心中虽有愤怒,但也不乏怜悯。他解下大氅,轻轻地盖在粮官身上,说道:“抬去医帐,伤愈后编入陷阵营。”裴十二在一旁看着这一切,他看见将军转身时,将带血的黍米悄悄收进铁函。他知道,那是将军准备直呈御前的证物,是揭露真相的关键。
腊月,寒风凛冽,在月氏谷中肆虐,仿佛一头凶猛的野兽。那寒风如同雕刻师一般,将谷中的景物雕出一座座冰塔,这些冰塔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美丽却又透着危险。李逸带领着斥候队,他们小心翼翼地跟着野牦牛蹄印,深入冰川。冰川中寒冷刺骨,空气仿佛都被冻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当骨力啜的金帐出现在冰裂隙对面时,唐军的皮靴早已被冻在岩壁上。
“放!”李逸高高举起令旗,那令旗仿佛一道闪电,劈开雾凇。三十架改良床弩同时发射,射出带钩锁的火箭。火箭带着熊熊火焰,呼啸着钉入冰塔,瞬间引发了雪崩。巨大的轰鸣声震耳欲聋,突厥人的惨叫声被这轰鸣声吞没。然而,骨力啜却异常狡猾,他的金刀劈开冰瀑,原来他早将主营扎在冰层下的暖泉旁。
“将军可知这泉眼为何不冻?”阿史那燕不知何时又出现在这里,她神色神秘,突然割断自己的发辫。在这冰天雪地中,她的举动显得格外突兀,“因为泉底沉着月氏王的金冠,还有三百具被他殉葬的匠人骸骨。”说罢,她将发辫抛入冰泉,那血红的发丝竟在热流中化作金线,这奇异的景象让众人目瞪口呆,也为这片神秘的土地增添了一抹更加神秘的色彩。
上元节的长安城,一片灯火辉煌,热闹非凡。大街小巷张灯结彩,花灯如繁星般点缀着城市,人们欢声笑语,沉浸在节日的喜悦中。然而,武曌却独自坐在户部尘封的盐档库。这里与外面的热闹形成鲜明的对比,寂静而又压抑。她身着华服,金护甲在账册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的声响。她看着泛潮的账册,口中念道:“贞观十年,沙州盐课缺失三万斤。”烛火突然爆响,那声响打破了寂静,映照出页脚处卢怀慎生前的批注:“此亏空转河西瓜州仓。”
“好个移花接木。”她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蘸着朱砂圈出“瓜州”二字。三日前从安西快马送来的铁函,此刻正在她袖中发烫。那里头除了掺沙黍米,还有半片从盐贩身上搜出的卢氏鱼符,这些都是揭开背后阴谋的重要线索。“传旨。”她突然将盐册掷向崔明,声音威严而果断,“请崔尚书赴安西督办盐务,就从这三万斤缺额查起。”
崔明接过盐册,手微微发抖。他不经意间瞥见武曌的妆奁中,摆着枚镶绿松石的臂钏,那臂钏与卢刺史密信中描述的殉葬品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