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烽火照朱门

第十三章:烽火照朱门

夜色如墨,浓稠地泼洒在疏勒河上。月色清冷,宛如一层薄霜,轻柔地覆在那绵延的冰凌之上,泛出森冷的青芒,好似无数双幽邃的眼眸,窥视着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大地。李逸一袭黑袍,身姿挺拔如松,立于冰面。手中利刃闪烁着寒光,随着他沉稳有力的动作,在冰面上缓缓划过,每一道刻痕都仿佛带着无尽的坚毅与执着,不多时,河西二十四州的轮廓便在冰面上清晰浮现,宛如一幅古老的地图,诉说着往昔的辉煌与沧桑。

阿史那燕身着劲装,利落的短发在寒风中微微飘动。她静静地跪坐在冰窟旁,动作轻柔却又带着几分决绝,将那件染满了鲜血的战袍浸入刺骨的寒流之中。河水冰冷刺骨,瞬间让她的指尖变得麻木,但她恍若未觉,只是抬眸,望向李逸,声音清冷而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沉痛:“将军可知,这河底沉着开元三年的征粮船?”话语落下,她猛地拽起一旁粗粝的麻绳,绳索在她掌心摩擦,留下一道道红印,可她全然不顾。随着一阵“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响,那锈蚀的船锚破冰而出,铁链上缠满了森森白骨,每具白骨的手腕处,还戴着沉重的镣铐,在月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

“是卢刺史献给崔尚书的‘寿礼’。”阿史那燕伸出手,扯下白骨颈间那早已黯淡无光的铜牌,借着月色,露出上面“沙州丁役”的烙痕,那烙痕仿佛是一道狰狞的伤疤,刻在历史的深处。她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当年沉船时,船上还有三百石准备运往安西的霜糖。”

李逸听闻,原本紧握刀柄的手,指节瞬间捏得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好似一条条愤怒的小蛇。霜糖,那可是在武曌密信中提到的“疗伤药”清单里位列首项的重要物资。而兵部上月拨来的三千斤糖,此刻却仍在卢氏货栈那阴暗潮湿的暗仓里,无声地发霉,任由时光将其侵蚀。

长安的清晨,晨雾弥漫,宛如一层轻纱,悠悠地漫过巍峨的朱雀门。武曌身着一身锃亮的护甲,身姿矫健,举手投足间尽显威严。她踱步至那尊新铸的铜匦前,抬手轻轻叩击,发出空寂而又沉闷的回响。这铜匦雕着狰狞的狴犴兽首,威风凛凛,可在武曌眼中,却如同虚设一般。她微微眯起双眸,昨夜截获的密信此刻正安稳地缝在她的袖袋里,那可是卢氏与突厥进行盐铁交易的账目,令人震惊的是,用的竟是户部特供的洒金笺,奢华至极,也嚣张至极。

“昭仪娘娘,崔尚书求见。”一名小宫女莲步轻移,匆匆上前,声音怯生生地打破了这片宁静。话音还在空气中回荡,崔明便已捧着一本《盐课考成》,昂首阔步地跨入门槛。他满脸严肃,神色间带着几分自恃,高声说道:“安西都护府虚报盐产,臣请彻查......”

“是该查。”武曌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洞悉一切的智慧。她忽然伸手,动作干脆利落地掀开铜匦的暗格,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崔明,说道:“就从崔公袖中的和田玉算起。”说罢,她纤细的指尖轻轻一挑,半枚玉璋便出现在众人眼前,在阳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温润的光泽。令人称奇的是,这半枚玉璋与疏勒河沉船中的铜牌严丝合缝,正是开元三年户部特制的盐引凭证。

崔明见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手中的玉笏“当啷”一声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双腿微微颤抖,眼中满是惊恐与难以置信。这时,他才突然发现,铜匦内侧的狴犴瞳仁,竟是用卢氏矿场那珍贵无比的狗头金熔铸而成,奢靡程度,超乎想象。

腊月廿三,沙州城沉浸在一片烟火气息之中,街头巷尾弥漫着炊饼的焦香,那是家的味道,是温暖的味道。可李逸却无心享受这份温馨,他身着战甲,蹲在武库前,手中握着一块粗砺的磨刀石,一下又一下,认真地磨着手中的陌刀。刀刃与磨刀石摩擦,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下都仿佛带着他心中的怒火与决心。

戍卒们三五成群,围聚在一起,传唱着新编的《陷阵歌》。那调子选用的是河西丧曲,旋律低沉哀婉,如泣如诉,仿佛在诉说着边关将士们的艰辛与无奈。而歌词却是裴十二所写:“陌刀卷雪破胡天,将军白发征夫泪。”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对战争的控诉,对和平的渴望。

“将军!”张五郎神色慌张,一瘸一拐地拼命撞开辕门,气喘吁吁地喊道,“第七烽的弟兄们...被卢刺史的亲兵锁在盐井里!”

李逸听闻,眼中寒光一闪,手中的陌刀猛地劈向身旁的冰案,“咔嚓”一声,冰案瞬间碎裂,冰块飞溅。他大步流星地朝着盐井奔去,盐井口的铁链还带着丝丝体温,那是戍卒们挣扎时留下的痕迹。就在这时,井底传来一阵有节奏的敲击声,李逸心中一动,仔细聆听,那声音竟暗合摩斯密码——这是去岁他教给斥候队的传讯法。当三十架床弩迅速对准井口时,李逸猛地挥手,大声下令:“灌油。”

“不可!”卢刺史的亲信骑着高头大马,纵马狂奔而出,脸上满是焦急与惊恐,“井里还有......”

然而,他的话还未说完,火龙便已窜入盐井。刹那间,火光冲天,热浪滚滚。就在众人以为一切都将化为灰烬时,三十条钩锁从井壁弹射而出。浑身焦黑的戍卒们紧紧拽着锁链,艰难地攀援而上。李逸望着他们,心中一阵刺痛,他清楚地看见,他们背上烙着新伤——全是卢氏私兵那狰狞的狼头烙铁留下的痕迹。

上元夜,紫宸殿内灯火辉煌,宛如白昼。武曌凤冠霞帔,雍容华贵,将西域进贡的雪莲轻轻簪入如云的鬓发之间,雪莲洁白无瑕,与她的乌发相互映衬,更显她的高贵典雅。

赴宴的崔明却如坐针毡,神色紧张,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面前的琉璃盏中,盛着琥珀色的酒液,酒液里沉着疏勒河的盐晶,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崔尚书可知这酒唤作‘冰火酿’?”武曌嘴角含笑,声音清脆悦耳,她伸出手,护甲轻轻划过盏沿,发出细微的声响,“用安西霜糖与卢氏井盐调和,最是醒神。”说罢,她忽然击掌,乐师们心领神会,立即奏起激昂的《兰陵王入阵曲》。

就在这时,屏风后转出一个戴镣铐的胡商,正是被裴十二生擒的巴什尔。他独眼之中迸射出怨毒的光芒,好似一头被困的猛兽,恶狠狠地说道:“开元三年腊月,崔尚书收我十车和田玉,允我在疏勒河运尸沉船!”

崔明闻言,脸色骤变,惊恐万分。他霍然起身,慌乱之中,袖中的密信飘落在地。武曌眼疾手快,用簪尖轻轻挑起信纸,那信纸上的朱砂批注,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盐船沉没,可嫁祸吴王”。

惊蛰时节,雷声滚滚,如万马奔腾,在阳关上空炸响。李逸骑着一匹矫健的白马,英姿飒爽,马蹄声声,踏碎了卢刺史那奢华的鎏金车驾。囚车里的卢怀仁面容扭曲,疯狂地嘶吼着:“我范阳卢氏百年望族,尔等寒门......”

“好个百年望族!”李逸怒目圆睁,手中长刀一挥,“咔嚓”一声劈开车锁,“你族谱第一页写的却是‘陇西李氏仆’!”说罢,他用力掷出从沉船打捞上来的族谱,泛黄的纸页在风中肆意飞舞,上面清晰地记载着,卢氏先祖竟是李渊的马夫。

阿史那燕站在一旁,见状,突然吹响手中的鹰骨哨。尖锐的哨声划破长空,盐沼中瞬间升起三百寒门学子,他们身姿挺拔,眼神坚定,手中手持《氏族志》补遗,齐心协力,将卢氏百年罪状刻在盐碑之上。风呼啸着掠过碑林,带起的盐粒在空中肆意飞舞,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它们拼凑成武曌那娟秀而又不失刚劲的簪花小楷——“王侯宁有种乎”。

暮春时节,飞燕轻盈地衔着柳絮,穿过都护府的窗棂。李逸坐在案前,展开盖着凤印的密信。武曌的信笺散发着淡淡的西府海棠香,那是她独有的气息,可字迹却力透纸背,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崔明下狱,卢氏除籍。然五姓七望之根,非边关血火可焚尽。”

李逸的手指轻轻摩挲着信纸,忽然,他在信纸背面摸到凹凸不平的痕迹——那是用簪尖刺出的私语:“妾在长安铸新犁,待君边庭破冰时。”他抬眸望向窗外,疏勒河轰然解冻,冰凌裹挟着开元三年的沉船残骸顺流而下,那场面,宛如一场迟来七年的水陆道场,庄重而又震撼。

裴十二捧着陌刀,轻轻走进来,看见将军将密信按在心口,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那笑容温柔而又深情,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藏书阁中,与武昭仪初逢时的那个青衫少年,眉眼含笑,风华正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