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外的界碑生了绿锈，青苔沿着“镇“字最后一竖爬了半寸，像是老天爷提笔写了个悬而未决的“未“字。叶梦泽蹲在酸枣树影里数蚂蚁，看它们扛着朱砂粒往树洞钻——这已是第三十七只衔着星砂的工蚁。
青牛在识海里打了个响鼻：“东门卯时三刻换岗，巡城卫的玄铁靴要沾露水。“蹄声踏着心湖涟漪，“那姓杨的铺子，屋檐第三片瓦下压着半枚开元通宝。“
叶梦泽屈指弹飞蚁群。腐心草汁在袖口凝成青斑，昨夜乱葬岗的尸气还缠在脚踝。他想起夫子消散前那句“君子不器“，忽然觉得南山镇的城墙像口倒扣的鼎，鼎耳上拴着五万六千条看不见的线。
西市当铺的幌子破了洞，漏下的光正好照在掌柜的独眼。叶梦泽递过长命锁时，柜台下的墨家机关鼠突然炸毛。
“青牛纹？“掌柜的独眼泛起青铜色，“杨铁匠要的可不是这种...“话到半截突然噤声。叶梦泽腕间命线微颤，瞥见柜台暗格里躺着半截戒尺——尺头刻着“慎独“，正是夫子当年镇纸的旧物。
门外忽起马蹄声。八匹墨骊拉着青铜囚车轧过青石板，车里蜷着个戴镣铐的少女。叶梦泽瞳孔骤缩：那少女发间别着腐心草编的蝴蝶，振翅欲飞的模样，与豆娘在祠堂废墟栽下的一般无二。
“作孽哟...“卖炊饼的老汉突然凑近，“都是北边矿上逃出来的。“他掀开蒸笼，白气里浮着张焦黄的通缉令——画像之人额间金纹宛然，只是眉梢多了一道剑痕。
杨铁匠铺的门环咬住晚霞时，叶梦泽嗅到了熟悉的血腥气。三百守脉人的记忆在跨过门槛的瞬间苏醒：这铺子的布局竟与青牛镇祠堂分毫不差，连神龛歪斜的角度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把心掏出来。“杨铁匠背对着捶打剑胚，火星溅到青铜面具上滋滋作响，“让老夫看看陈济棠的春秋尺，可还镇得住你骨子里的戾气。“
叶梦泽解衣的动作很慢。心口青牛纹渗出的血珠滚过戒尺烙印，在炉火映照下显出《礼记》残篇。他突然想起那日夫子以血补全太极图时，说的不是“君子不争“，而是“不争之争“。
铁匠转身的刹那，铺子里七十二柄陌刀齐鸣。叶梦泽看着那张与夫子年轻时别无二致的脸，忽然笑了：“先生当年教我读《逍遥游》，原来漏了一句。“
“哦？“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他指尖划过心口血纹，“化而为鸟，其名为鹏——先生可听过'化而为剑，其名为囚'？“
子时的更鼓惊起夜枭。叶梦泽立在城隍庙飞檐上，看巡城卫的火把连成一条赤蛇。怀中的青铜钥匙发烫，锁眼形状正是夫子消散前最后那道眼神。
青牛的声音混着夜风：“真要掀了这口丹炉？“
庙前古井泛起星辉。叶梦泽掷出钥匙的瞬间，井底传来三千童声齐诵《千字文》。他忽然明白了夫子为何独爱“天地玄黄“四字——那口井里沉着的不是水，是百年文运凝成的剑意。
“先生说过...“他踏着诵经声跃入井中，“读书人最该在绝境里翻书。“
井水割面如刀。下沉到第七丈时，叶梦泽看见了真相：三千青铜棺椁悬在文气长河中，每具棺盖都刻着“叶梦泽甲子年庚辰月“。腐心草从棺缝钻出，在他腕间缠成新的命线。
青牛角突然崩裂。叶梦泽听着识海里那声叹息，忽然想起豆娘栽花时的模样——原来腐心草开出的不是花，是夫子留在人间最后一句“天行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