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镇的界碑上刻着九道剑痕。
叶梦泽蹲在乱葬岗的酸枣树下，看巡城卫的玄铁靴碾过第八具逃犯的尸体。那人腰间别着青牛镇的柳木牌，血泊里还攥着半块掺朱砂的糙米饼——是米铺老赵的手艺。
“新矿三日，活人一两。“独眼牙郎甩着铁秤砣踱来，秤盘上粘着风干的人耳，“小兄弟这身板...咦？“他突然暴退三步，铁秤砣砸中酸枣树，惊起满巢黑鸦。
叶梦泽腕间的命线金环微微发烫。方才牙郎的秤钩触到他袖口时，藏在褡裢里的青铜蟾蜍突然睁开了第三只眼。
子时的更鼓敲到第七响，叶梦泽跟着运尸车混进了西市。
腐臭的帷幔后，当铺掌柜正在擦拭人头骨做的算盘。叶梦泽递上妹妹的长命银锁，掌柜的独眼突然泛起青光：“青牛纹？杨铁匠要的人头税可不止这个...“
暗处忽然伸出八条机关臂。叶梦泽翻滚着撞翻烛台，火光照亮墙上的通缉令——画中人戴着青铜面具，眉心的金纹与他有七分相似。
“抓住他！“掌柜的嘶吼带着金石之音，“是书院余孽！“
叶梦泽撞破窗棂时，怀中的青铜蟾蜍突然发烫。月光下，三百守脉人的记忆在识海里炸开——城南乱葬岗的第七座新坟下，埋着通往杨铁匠铺的密道！
密道里淌着猩红色的溪水。
叶梦泽举着火折子蹚水而行，洞壁上的抓痕里嵌着墨家机关零件。转过第三道弯时，他踢到具尚未腐烂的尸骸——那人穿着青牛镇布庄的靛蓝短打，怀中揣着半张星纹锦。
“叶...叶哥儿？“虚弱的呼声从岔道传来。叶梦泽浑身剧震，这分明是豆娘的声音！
青牛突然在识海中低吼：“是伥鬼！别回头！“
已经迟了。叶梦泽转身的刹那，火折子照亮了洞顶倒悬的尸群——三百具守脉人尸骸睁着空洞的眼眶，每具尸身心口都插着折断的戒尺。
“阿兄...“豆娘的声音突然变成妹妹的哭腔，“锁链好冷...“
叶梦泽的腕间金环骤然收紧。五万镇民的命线勒入血肉，剧痛让他清醒过来。手中火折子顺势掷出，点燃了尸骸心口的腐心草——那是文大医独创的尸毒解法！
杨铁匠铺的门环是两只青铜牛头。
叶梦泽叩门时，门缝里突然刺出九根量天尺。尺面刻满星象图的凹槽里，正渗出青牛镇祠堂的琥珀色雨水。
“进来。“沙哑的嗓音带着风箱的嗡鸣。叶梦泽跨过门槛的瞬间，三百斤重的玄铁门轰然闭合，将他右脚的布鞋碾成齑粉。
炉火映出杨铁匠的背影。他正在捶打的不是铁器，而是半具墨家机关人的残骸。火星溅到青铜面具上，露出下颌狰狞的烧伤——那疤痕的走向，竟与叶梦泽额间金纹完全一致。
“把衣服脱了。“铁匠突然转身，手中铁钳指向叶梦泽心口，“让我看看陈济棠教了你多少蠢道理。“
叶梦泽扯开衣襟的刹那，铺子里三十六柄陌刀同时嗡鸣。他胸口的青牛纹正在渗血，每滴血珠都映出夫子消散前的画面。
“果然...“杨铁匠的铁钳突然变得通红，“他把春秋尺的魂种在了你心里。“说着猛地将铁钳捅进自己胸膛，扯出颗跳动的青铜心，“来！让老夫看看值不值得！“
子夜钟声响起时，叶梦泽被钉在铸剑炉前。
杨铁匠的青铜心悬浮在炉火中，表面浮现出青牛镇的星图。每道星轨断裂处，都对应一个镇民爆体而亡的场景。
“用你的命线补全星轨，“铁匠的烧伤疤痕开始渗血，“或者让老夫捏碎这颗心。“他的铁锤已抵住青铜心上的“惊鸿“二字，“选！“
叶梦泽腕间的金环突然崩裂。五万条命线如金蛇狂舞，却在触及炉火的瞬间化作灰烬——他早该想到，杨铁匠铺的地板纹路，正是放大版的青牛镇祠堂！
“我选第三条路。“叶梦泽突然咬破舌尖，血箭射中炉中的青铜蟾蜍。守脉人的记忆洪流冲垮禁制，他看清了铁匠铺的真相——
这里根本不是南山镇，而是青牛镇地脉延伸出的镜像空间！墙角的青铜镜里，赫然映出豆娘正在祠堂废墟上栽种腐心草。
“找死！“杨铁匠的铁锤轰然砸下。千钧一发之际，叶梦泽腕间飞出一条命线金蛇，死死缠住铁匠的青铜面具。
面具坠地的声响惊醒了炉中青牛。叶梦泽看着面具下的面孔，浑身血液几乎凝固——那分明是年轻时的陈夫子！
“现在明白了？“青牛的声音突然在炉火中响起，“所谓杨铁匠，不过是陈济棠斩出的恶尸。
炉火渐熄时，叶梦泽的掌心多了一道戒尺形状的烙印。
他抱着昏迷的“杨铁匠“走出铺子，晨雾中浮现出真正的南山镇。巡城卫的玄铁靴踏碎青石板，却对近在咫尺的两人视而不见——腐心草的汁液正从叶梦泽指尖滴落，在空气中织就无形毒瘴。
“去城隍庙。“怀中的“杨铁匠“突然开口，声音变成夫子的温润，“那里有口井...“
叶梦泽浑身一震。这语气，这神态，分明是少年时的陈济棠！
朝阳刺破浓雾时，他看见城隍庙飞檐上栖着九只青铜机关鸟。牛二姐的银针匣卡在鸱吻处，匣缝里渗出松烟墨的清香——是青牛镇祠堂匾额题字用的墨！
井台布满剑痕，叶梦泽打上来的不是水，而是半坛发霉的龙须酥。坛底沉着枚青铜钥匙，齿痕与妹妹的长命锁完全吻合。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青牛在识海中叹息，“把钥匙交给巡城卫，你能换...“
叶梦泽捏碎陶坛。霉变的糕点粉末随风飘散，在晨曦中凝成夫子最后的面容：“君子不器，但求...“
“问心无愧。“叶梦泽接上后半句，将青铜钥匙按进心口。剧痛中，他看见豆娘栽下的腐心草已经开花，每一朵都形似青牛镇祠堂的青铜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