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
李政端坐在龙椅之上。
透过头上戴着的十二珠旒冕,他看着百官齐齐向他朝拜,听着殿内群臣尽皆山呼。
直到此刻。
他才真切感受到这皇权无与伦比的魅力。
目之所及,几万里河山仿佛都在晨光中觐见,亿兆黎民都匍匐于眼前。
即便是再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在这样的情境下,恐怕也会觉得自己便是唯一的天命吧?
李政的臆想并没有维持多久。
很快。
阶下便有人出声打破。
“……臣礼部尚书严嵩,请奏!”
李政正欲开口,却听见从身后的玉帘中传出一道话音。
“准奏。”
李政下意识地侧头。
帘后。
那位权势彪炳的太后,正纹丝不动的坐在软榻上。
她的梳妆华贵端庄,衣着齐整严谨,气度也雍容自若。
身形虽看上去有些单薄,但却能给人一种如山如岳般的从容。
“谢太后。”
待到李政回过头来。
廷中。
已经有一位穿着绛色长袍的官员手持笏板,越众而出。
却见他的脸庞消瘦,一双眼眸犹如鹰隼一般,闪烁着炯炯的光芒。
“臣冒死谏言,陛下自受玺以来,仅仅不过月余,我大乾境内便灾患四起,天下九州,竟先后有四州之地受灾……”
严嵩恭恭敬敬地立于殿中。
言谈举止都似乎透露着一派贤臣良相的气度。
“臣授命执掌礼部,故昨日与钦天监夜观天象,却发现帝星已晦暗不明,京郊各地亦有双日并出之异象,这正昭示亿万臣民,当今天子失德,天命恐另有所归。”
李政不动声色,只在唇角缓缓浮现出了一丝冷笑。
“臣吏部尚书蔡京请奏!”
或许是为壮声威。
百官之中,又有人持笏而出,与阶下的严嵩并立。
从他们略微前倾的站姿便不难看出,这两位尚书大人打算共同进退。
“陛下,朝廷诸臣皆以为秦王秉文经武,气韵恢宏,如今又天命昭昭,陛下何不效仿尧舜,如此可上合天意,下顺民心。”
“臣等复议!”
“……”
紧接着,又有几个朝臣出列应和道。
“所以,蔡卿和严卿认为,朕当即刻传位于秦王?”李政俯视着堂下那两位批驳他的臣子,冷言质问道。
“此非臣之意,乃天意也。”
其他剩余的大臣听到这番论断。
虽说没有明确表态,但许多人脸上都是一副深以为然的神情。
“众卿家都是这个意思吗?”
李政追问道。
“陛下,臣有异议!”
人群之中,还是出现了不同的声音。
“陛下,臣兵部尚书曹操请奏!”
“哦,曹卿有何高论?”李政饶有兴致地问道。
“陛下,方才蔡、严二位大人所请,实属一派胡言!”
此话一出。
像是巨石滚落平湖,朝堂之上顿时纷然。
就连场中一直淡然自若的秦王,也朝这边投来目光。
“臣以为,当今天下动荡之势,并不全赖天灾,致使我朝风雨飘摇的根结,在于庙堂,且就在此间!”
曹孟德的一席话,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
“陛下,吏部尚书蔡京,礼部尚书严嵩,此二人者,虽皆有状元之才,却德行有亏,不配居此高位!”
“先帝在时,礼吏二部便常与秦王暗通款曲,妄图篡逆,此事天下皆知!”
“似此等权臣,绝非陛下所能驾驭,臣请谏,可请北境燕王率兵入京,以清君侧!以镇朝堂!”
“陛下,曹公高论,臣附议!”
“……”
一番表态。
这位兵部尚书的身后也站着一些应援者。
当然,也有反对者。
“曹孟德,你也配提‘德行’二字么?”
“就是,难道你与燕王不曾暗通?”
“……”
群臣之中,又有人出列。
“陛下,臣户部和珅谏言,这曹孟德才是真正的篡逆之辈,陛下万万不可轻信啊!”
“那和卿的意思……”李政垂询道。
“陛下,燕王麾下有数万铁骑,都是百战之师,锐不可当,臣意万不可召燕王进京!”
“倘若当真形势万急,陛下可请太后代天牧民,我朝向来以忠孝立天下,此举方合国情,方为万全啊!”
“……”
一时之间,朝堂之上竟成鼎沸之势。
各方势力口争不断,李政坐在高位,甚至觉得有些应接不暇。
直到一位手捧铜炉,身着深紫色长袍的老臣缓步走到殿中,众人才逐渐停了声息。
李政认出了此人。
正是当朝太师——霍光。
“陛下,老臣请奏。”
不同于其他大臣。
这位太师在奏事时,并未提及自己的官职姓名。
要知道像今日这般大朝会,文武百官人数众多。
皇帝和太后不可能清楚的记住每一个人。
故而大臣们在请奏之时,都必须通报。
而这位霍太师却拥有“赞拜不名”的特权,足见其地位之高。
“太师请讲。”
“陛下,当今庙堂人才济济,这本该是我朝之幸,只是……”
霍光的话突然出现了停顿,一下就勾起了李政的好奇心。
“太师与朕有师生之谊,有话可直言无妨。”
“……老臣担心陛下无力掌控朝局,我大乾将陷入无边的内耗之中啊!”
霍光神情冷峻,忧心地说道。
“那依太师之见,朕当如何自处?”李政顺势发问。
“哎……恕老臣僭越,请陛下暂且退位,由太后摄政,他日为我大乾另择新君,实为上策。”
李政闻言,再也坐不住了。
他站起身来,“时至今日,就连太师都觉得朕不配坐此皇位了么?”
霍光俯下身来,半晌后才道,“老臣之心,天地可鉴。”
“请陛下纳太师忠言,交出印玺!”
“臣等附议!”
“臣等附议!!”
“……”
这一次。
场上再也没有任何反对的声音了。
朝堂之上。
几位宰辅,六部尚书,满朝文武全站了出来。
“请陛下退位!”
“臣等恭请陛下退位!!”
“……”
见此情形。
李政勃然大怒,随后一掌重重拍在御案之上。
“朕原以为,诸卿都是受先帝托孤的重臣,是朕可以倚重的肱骨,却没想到你们一个个都想拥立新君了!”
“陛下,臣等进谏禅让,皆是出自对历代先君和山川社稷的一片忠心呐!”
“若是陛下坚持不肯禅让,只恐他日祸起萧墙......”
“......”
“哈哈哈哈!“
李政盛怒难抑,竟昂首大笑了起来,“莫非尔等还要弑君么!”
“......”
天子的这番震怒在大殿之上激荡,可堂下却并未泛起什么波澜。
群臣们个个哑然不语,静立如林。
太和殿内。
君臣之间已经僵到了冰点。
片刻后。
李政再度开口,“方才,礼部的意思,是朕失了天意,已做不得皇帝,是么?”
“正是。”
“既然如此.......魏忠贤!”
“老奴在。”
“即刻摆驾太庙,朕要在列祖列宗的灵前,当着列位臣工的面,向天请命!”
“陛下......这......”
魏忠贤大惊失色。
正欲劝阻之时,又接连听见李政不容置疑的声音。
“另外,通知一应皇族勋贵,外戚国亲,另命所有在京的五品以上官员陪同观礼!”
“朕今日倒要看一看,这天意到底向不向朕!”
这一局面,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
帝位之上。
那个咆哮的君王仿佛成了一个偏执的赌徒,他押上了所能押注的一切。
“若真如李大人所言,朕失了天意,便自刎于先帝灵前,又何需下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