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到可以回京的圣旨,还有一个人也是极其高兴的,那就是丽芸。她利用这几天的工夫,和香草一起紧赶慢赶地给飞雪做了几身衣服。临行前,楚王来探视,见她在收拾衣物。
“要带这么多衣服啊!”楚王坐在她身边,边翻弄边笑着问。
“这些是我给姑娘新做的衣衫,春夏秋冬各一套。难得进京一趟,总想着准备点什么!我知道她在宫里吃的穿的什么都不缺,可我还是忍不住做了……”
“你待飞雪是真好!你也是我见过最与世无争、最善解人意的女子!”
丽芸莞尔一笑:“姑娘待我也好啊!什么事都为我设想周全,虽然她不能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却也总想着让我能够如愿……这种事,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在宫里那段日子,虽然很枯燥、很阴暗,可我们相依为命、彼此温暖,却是我一生中很幸福的一段时光。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选择进宫陪着她,替你守着她!”
楚王很感动,几乎是热泪盈眶。他握着丽芸的手,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像你这么好的女子,实在不该遇上像我这样的男子,除了一再地辜负你,让你身心饱受摧残,别的什么都给不了你……”
“王爷不要这么说!我并不觉得是辜负和伤害……起初我是觉得很委屈,也为此痛苦过,后来我慢慢懂了,王爷在最爱的时候痛失所爱,心就已经死了……可王爷仍然愿意立我为侧,愿意以身护我,即便做不成夫妻,能够这样常伴一生,我也觉得很幸福了,真的……”
楚王含泪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慢慢收拾吧,我出去了……”他不敢再待下去了,对丽芸,他满是愧疚。
丽芸呆呆得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泪才毫无顾忌地涌出。为了减少楚王的负罪感,她只好把自己伪装起来,掩饰自己的苦楚。
自从静川告诉飞雪楚王不日就要回京的消息,飞雪仿佛变了个人。这异于平常的变化,连月溶都瞧出来了。
飞雪在梳妆台前美滋滋地梳着自己的长发,镜子里如花姣好的容颜似绽放于春日的桃李。
“月溶,公主大婚时我穿的礼服尚衣监可曾做好了送来?”忽然,飞雪神经兮兮地对着镜子里忙碌整理衣柜的月溶问道。
“还没呢!”
“那几身常服做好了吗?”
“也没有!这各宫的娘娘都赶着做春装,尚衣监还要忙着给公主和驸马爷制大婚的衣饰,忙得不可开交了!”
“得空你帮我去催催!”
“哎!”月溶起了疑,停下手里的活儿,悄悄猫到飞雪身边,见她正对着镜子细致地画着春黛。
“赶明儿你去司珍房帮我挑些好看的首饰来……”
“知道了!”
“还有,让你去御花园采的新鲜花瓣,你可替我采好了?”
“昨个月引去采了好些来,娘娘您要这些花瓣干什么?”
“泡澡啊、润肤啊、做甜酿啊!”
月溶耸肩偷笑着:“娘娘这几日仿佛哪里不一样了!”
飞雪心惊了,眼角瞟了瞟月溶。“什么啊!”
“从前您可从来不在意这些吃的穿的,尚衣监送来换季的衣服,您还总是嫌多,这几天怎么老感觉衣服像是不够穿,首饰不够用啊!还有啊,我发现您最近笑容也多了,还热衷打扮了……”
“那公主大婚之日,我不也得打扮得讲究些呀!”飞雪可算找到了正当理由,说得理直气壮的。
“那是自然,天子嫁妹,驸马娶妻,娘娘可是贵宾哪!听说,楚王和吉王也会来京祝贺一对新人呢!”
“是嘛……”飞雪心中泛起层层涟漪。“奴婢听人说,楚王风流儒雅、谦谦君子,奴婢从来没有见过。娘娘出自楚王府,想必一定与王爷熟识,您说,王爷是不是这样啊?”
飞雪满是幸福地点点头。“可奴婢听说王爷的初恋情人就是那个跳楼的宁安公主,先王妃也得病去了,哎,真是太不幸了!”
这些泛黄的记忆,飞雪已经不敢去回想了。“还是丽芸姑娘有福气,出宫之后竟然成了楚王的侧王妃,真是令人羡慕呀!”
飞雪流露出艳羡之情。谁不想出宫呢?“月溶,这个月十五是宫女出宫日,宫里规制是年满三十五岁才可出宫。我去向皇后娘娘要了恩典,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去了,你就随着她们出宫去吧!”
“真的吗?”月溶简直不敢相信。
“当然了!”飞雪握住她的手,“作为女子,要等到三十五岁再出宫,早就过了婚龄,要么给人做妾,要么嫁个年龄比自己还大的男子……一生的光阴岂不白白糟蹋了。你现在才二十四岁,芳华正茂,能有机会离开就走吧!我给你准备了嫁妆,出了这道宫门,天高地阔的,选一个自己喜欢的男子嫁给他,跟他白头到老……”
“娘娘……”月溶感激得跪了下去,一连磕了三个头。“奴婢谢娘娘恩典!”
“快起来!”飞雪起身拉她,“快起来!”
“可奴婢走了,就没人陪娘娘了……那些小宫女年龄都太小,遇事也不一定能顶得上……奴婢还真不放心,真舍不得您!”说着,月溶就哭了。
“别哭啊,这是好事啊,哭什么呀!”飞雪帮她拭泪。
“娘娘待奴婢就像家人一样,奴婢的舅舅和舅母还不知道在不在保定的老家,就是出了宫,只怕也是无亲无故……能遇上自己喜欢的人固然是好,倘若遇人不淑,也是遭罪,我情愿跟着娘娘!”
“别傻了,跟着我有什么好的,一辈子就待在这四方天里,连自我都没有……等你出了宫,先去投奔你的舅舅,若是他们不在,你可以随处安家呀!你女红这么好,就是自己租个小铺,干点刺绣生意,能自食其力也是很好的!你这么漂亮,一定会有男子喜欢的!若是他勤奋踏实,品质不错,你也喜欢,何不就嫁给他?夫妻两个风雨同舟、相依相伴,这样的日子你不向往吗?”
“娘娘……”月溶扑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飞雪。
“走吧……”飞雪拍了拍月溶的背,潸然泪下。“宫中人心险恶,月素横遭不测,我已如惊弓之鸟,怕有一天会连累你也丢了性命。能逃离这个是非之地,选一方净土,哪怕是与所爱之人吃糠咽菜,也比这笼中鸟网中鱼的日子自在得多!”
月溶哭着点点头。
到了出宫之日,适龄宫女都背着大包袱小挎包的往宫外走去。宫门口挤满了来接她们的亲友。飞雪在熙攘的宫门口交给月溶一个好大的包袱,那里面是飞雪为她准备的嫁妆和盘缠。
“出去雇辆马车,先去保定,知道吗?”
月溶泪眼蒙蒙地点着头。“娘娘,您千万要保重自己啊!”说完,她又跪下磕了个响头。
“快别这样!”飞雪慌忙拉她起来,“给人看见了不好,快走吧,路上小心!有机会再见了……”
“一定会的!”月溶已是个泪人,紧了紧包袱,一边不停地朝飞雪挥手再见,一边向宫外走着。飞雪也挥挥手,送走了月溶。
楚王一行人带上贺礼和随行车马,从王府浩浩荡荡地出发了。楚王这边一走,陈宗亮他们就乔装成抬着大木箱的老百姓,分散着走荒山小道,朝洛阳进发。楚王一行坐船过了长江,顺着官道一路向北行进。行至定州,遇上了雷雨天气,他们只好暂时歇在官驿。
楚王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电闪雷鸣心急如焚。也许是近乡情怯,从这到京城最多只有七八天的路程,想着就要见到飞雪了,他反而有些不安。时光匆匆,当年太子宫一别,细细算来他已经四年零三个月没有见到飞雪了,如今早已是使君有妇,罗敷有夫。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汝心匪席,不可卷否?他抚摸着身上穿的寝衣,这一针一线仿佛细密的情网,将他牢牢地网住……
“王爷还没睡呢?”楚王大开着门,宋祺路过见门没关,就走了进来。
楚王微摇着头。“我睡不着……心里七上八下的。”
“就要见到颜姑娘了,是想她想得睡不着吧?”宋祺心里明镜似的。
楚王温柔一笑。“你懂得还真多呀!”
“好久好久没见到王爷笑得这么开心了!果然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啊!”
楚王忍不住又笑出声来。“我也觉得这几年日子过得挺灰暗,没着没落的,压抑得很!一晃四年,感觉自己老了许多,心态也似白头老翁了……”
宋祺抿着嘴一笑。“王爷连三十岁都还没到,怎么就像白头老翁了!”
“心中伤痕累累,疮痍遍布,比那白头翁脸上的皱纹都多,惨不忍睹啦!”
“王爷还有好兴致开玩笑,足见是心情上佳……”宋祺戏谑道。
“是啊!”楚王信步走过来,坐于案桌前。“一扫近几年的忧郁,前所未有的欣喜和轻松啊!”
“王爷是不是特希望现在长出一双翅膀啊?”
楚王低眉而笑。“要是真能肋下生双翼,一举振翅飞就好了……”
宋祺也为他高兴,真的,这些年,就没见他有过真心的欢颜。“王爷早些歇着吧,明天还得赶路呢!”
“好!你也是!”宋祺点点头,退出去关上了门。
楚王从旁拿过今天白天画的飞雪的肖像画,画纸毛糙,笔法拙劣,实实是人在心不在的创作。忽然,画纸上的肖像活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他伸出手去,摸到了她骨肉匀实的脸庞。他不可置信又激动万分,眶子里泪光闪闪。他刚想把另一只手也伸出去,纸上灵动鲜活的面容却又不见了。刚才的一切似水中望月,令他怅然若失……
经过六日的风雨兼程,楚王总算于六月十三再次踏入了北京的那片土地。刚入京郊,就碰上了风尘仆仆的吉王。
“六哥!”吉王骑在马背上,大老远地就向楚王招手。楚王驱马上前,兄弟俩抱在了一起。“七弟!好多年不见了!六哥甚是想你呢!”
“我也是!”吉王双臂拥着楚王,“整日里除了骑马射猎、饮酒作画,日子无趣得很,老是想起咱们在京里时常在一起的日子呢!”
楚王看着小弟比以往成熟了许多,心里甚是安慰。
“来,祐桓!”他招呼身后一个红衣少年,那少年骑马上前来,见了人,便翩然下马,走至吉王身旁。“六哥,你看看,还认得他吗?”
楚王这才仔细打量着这个少年,他与吉王齐眉高,模样俊俏又颇有英姿,眉目间却是像极了宁安。
“你是阿伦达……”楚王认出了他,惊呼道。当时朱祁镇把已是孤儿的阿伦达寄养在吉王名下,迁封时也随着吉王一起去了封地。
“舅舅安好!”阿伦达躬身作揖。
“哎,祐桓,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叫舅舅,要叫伯父!”
“是,孩儿记住了!”阿伦达极尽谦卑地答着。
“祐桓见过伯父!”他再一次行礼。
阿伦达都长这么大了,还改了名字!当年分别之时,他才只有七岁,现今都快十二岁了,已经是一个人见人爱的翩翩少年郎了!楚王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拍拍阿伦达的上臂:“好孩子!你都长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你了……”东乡族一役,不仅断了阿伦达的根,更摧毁了他与飞雪的一生,一想起这,他怎能不痛心!
“六哥,迁封之时未有机会拜见六嫂,六哥可否为我引见呢?”
楚王转了转眼珠,分消了眼中的泪光,便引着吉王过来。
琼芳和丽芸从一顶很漂亮的轿子里下来。
楚王依次为吉王介绍:“这是王妃周氏,这是侧妃薛氏。”
“见过吉王殿下!”两人一起向吉王行礼。
“六嫂不必多礼!”吉王弯腰行礼后还不忘在楚王耳边叨叨上两句:“两位嫂嫂真是天生丽质,六哥好福气啊!”
“别胡说!”楚王生怕被她俩听了去,急忙喝止。
楚王回头对琼芳和丽芸说:“你们先在这稍事休息,我去毓冉坟前拜祭一下!”宋祺立马挥手示意大伙原地待命。
“七弟,宁安的墓陵离着不远,我带祐桓去,也尽尽哀思。”
“当然!你们去吧,我带亲眷先入宫觐见皇上!”
楚王和祐桓驰马而去。吉王也带领着随行人员北上了。琼芳扫了一眼丽芸,接着便坐在了一旁的大柳树下。“王妃,喝点水吧!”紫竹贴心地递过来一把水壶。
“不喝!”琼芳一路上板着个脸,一看就是不高兴的样子。丽芸知道她别扭什么。眼瞅着就进京了,丽芸心情也好得很,晓得她是什么脾气,也不想去触她的霉头。香草从车里拿出遮阳伞,替丽芸遮挡夏日的阳光。
楚王来到毓冉墓前,祐桓不便跟从,远远地站在一旁。虽说临行前楚王留了人看护毓冉和宁安的芳冢,可到底不如楚王在京时照顾得妥帖,以致墓旁生了许多的杂草。楚王弯下身,将荒草一一拔除。看着当初他手立的墓碑,经风霜侵蚀,已有些斑驳陆离了。他深鞠一躬,聊表心意。“毓冉,我知道你可能不愿再见我,可是我却忍不住要来看看你……你孤栖荒垄,夜枕青山,与寒鸦为伴,与草叶为邻,一定很寂寞吧?”
楚王从腰间拔出匕首,从耳后割下一缕头发,压在了毓冉的坟前。毕竟是结发妻子,他对毓冉还是充满了愧疚和自责的。就让这一缕青丝陪伴她在此长眠吧!
从毓冉的陵墓去向宁安的陵寝,还是有一段距离的。楚王与阿伦达并肩走着。
“祐桓……”
“舅舅,这里没有旁人,我还是喜欢喊你舅舅,喜欢你叫我阿伦达……”
“阿伦达……这些年在七弟府上,日子过得可还舒心?”
“父王待我如亲生,与兄弟姐妹相处也还融洽,我也学了汉人的诗书,习了汉人的礼仪……可我总是梦见安爹和安娘惨死的情景,我心中很不安,不知道这样做是不是不孝……”
楚王心中含愧,停住了脚步,爱怜地摸着阿伦达的头发:“阿伦达,你爹娘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当年我把你从东乡族带回来的时候,我本是想抚养你长大的,可是父皇另有安排,把你寄养在了吉王府上。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你也渐渐懂事了,就不要再把过往的伤痛放在心里了。你爹和你娘在天之灵,也是希望你能无忧无虑地走完属于你自己的一生……”
“嗯。”阿伦达坚强地点点头,“舅舅放心吧,我会的!”
“真是个好孩子!”楚王欣慰地笑着。
两人继续前行,不一会儿就到了宁安的芳陵。
阿伦达双膝点地,跪在宁安的墓前。“安娘,孩儿来看您了!您在天上和安爹团聚了吗?”
阿伦达哭着给宁安磕了四个响头。
“宁安!”楚王心中呼喊着,“六哥带阿伦达来拜祭你了,你看到了吗?你放心吧,他已经长成一个明辨是非、聪明勤奋的好少年,你可安息了……离京这些年,我时常还会想起你,记挂着阿伦达,也忘不了潘守坤自刎身死的那一幕……过了这么久,不知道你可曾原谅了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琼芳急得踱来踱去。进入夏季,天也热,在日头底下等得久了,脖子里都被汗水浸湿了。
琼芳喊宋祺过来。“去看看王爷,怎么这么久了还没见回来?”
“一别数年,想来王爷和先王妃有很多话要说吧……”宋祺知道这种事,他不便前去打扰。
“急死人了!”琼芳甩着手里的帕子。
“王妃稍安勿躁,咱们已经进京了,日中便可到家,索性让王爷在那多待一会吧!”
琼芳一直觉得楚王是冷酷无情的人,嫁给他这好些年,就没见他给过笑脸。楚王离京回京都不忘去拜祭先王妃和宁安公主,又让琼芳感觉楚王也是重情重义的。活着的时候,不见得明白对方有多重要;一旦对方去了,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人已经是与他的生命同在了。
“王爷回来了!”还是丽芸眼尖,已快步迎上去。
“让大家久等了,即刻出发吧!”
丽芸陪同琼芳进了轿中,阿伦达随着大队也一同前行。
回京首要之事,便是进宫向皇上请安述职。
快到宫门口了,楚王的心砰砰直跳。他知道,飞雪就在那道宫门之内。
林升早早地就等在宫门口,见楚王一行人到了,赶紧上前问安。“奴才给王爷请安!”
“林公公免礼!”楚王一抬手,“有劳林公公在此等候,本王甚是感激!”
“王爷客气了!奴才是来传达皇上口谕,王爷进京可先回王府稍事歇憩,晚半日进宫,让王爷王妃先行与周将军一家团聚!酉时两刻烦请王爷协同家眷于朱雀楼赴宴,皇上在那为两位王爷接风洗尘!”
琼芳早就挽起轿帘,一听到马上就要见到父亲了,高兴地合不拢嘴了。
“本王知道了,多谢林公公!”
“早就知道王爷要进京,前几日皇上就派人将楚王府重新打扫了一遍,意在让王爷在京的日子住得舒心!”
“麻烦林公公代本王向皇上表达谢意!”
“这是奴才应该的!王爷真是客气!还有,吉王殿下怕世子跟随王爷身边多有不便,特命奴才在此将世子接回。”
“祐桓!”楚王喊出阿伦达,“快随林公公去吧,你父王在宫里等你呢!”
“是,侄儿拜别伯父!”阿伦达谦恭有礼。
“奴才告退了!”阿伦达随着林升一起走了。
楚王有些落寞和失意,本以为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却偏偏还要再晚半日。阳光下,那道朱红的大门庄严肃穆,深锁的高墙重重围围,怕是连鸟儿也飞不进了。
“先回府吧!”
少卿进宫来看静川,发现静川不在,问丫鬟清雨,清雨只说她草草用了点早饭就急匆匆地出去了。这都快晌午了,她能去哪呢?少卿一猜便准了,他跑到朱雀楼下,果然看见静川一个人站在那里等。
“就知道你会来这儿!”少卿气喘吁吁地。
“刚才七哥来了,说是在京郊遇上了六哥,这都大半天了,怎么还不见六哥呀!”静川急巴巴地攒着手绢。
“王爷回京,肯定是先去拜祭先王妃和宁安公主了,也许有别的事耽误了,这会太阳大得很,当心中暑啊!”少卿看她急得一头汗,忙用袖子帮她擦着。
“真是急人!”
“咱先回去吧,我让清雨找林公公打听一下,看王爷是不是从别的门进宫了。”静川无奈地点着头,一步三回头地随少卿回去了。
楚王驱马来到王府大门外,他不觉眼眶有些发热,此生最美好的时光都留在这儿了。他缓缓下马,宋祺、琼芳和丽芸也紧随着一起进去了。
初夏日暖,庭院深深。郁郁葱葱,葳蕤生香。触目可及的便是那株绿梅,楚王步履沉重,终究还是王府旧邸的绿梅花叶茂密,夭矫婆娑。他眼圈红红的,探出手去,抚摸着那遮天蔽日的绿叶,只可惜现在不是冬季,看不到寒梅盛放的情景。
琼芳也在此刻终于明白,为何在楚地王爷喜欢一个人立于移栽进府的梅树下,原来这儿也有一棵一模一样的树。也许这棵树,存有他与飞雪的一些记忆吧。
他独自上前。绿树掩映之下,他望见了含情殿的牌匾。他目光悠悠,仿佛尘世的苦痛都已离他远去,那丝丝情愫缠绕胶着,把他带回那段镂心刻骨的光影中。
琼芳转头问宋祺:“那含情殿是什么地方?”
“颜姑娘进宫前就住在含情殿。”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只是装傻问一问。
丽芸一直不说话,昔日种种,一直在她脑海里如波涛翻滚。这是属于王爷和飞雪两个人的世界,别人是挤不进去的。
楚王抛下他们,一步一步上了楼。
“王妃,我让人去把月来轩旁边的海棠苑和春幽阁简单收拾收拾,您和侧王妃先进去休息一下。”
待宋祺走后,琼芳才问丽芸:“这月来轩是……”
“月来轩是先王妃的住所。”
“哦。”琼芳大致了解了,和丽芸也上了楼。
楚王双手推开含情殿的大门,夏花绚烂,虞美人馨香袭来。案桌上香炉袅袅成烟,飞雪喜欢龙涎香的味道,这大殿便一年四季都焚着龙涎香。菱花镜前飞雪用过的玉梳上还残存着飞雪的几缕头发。微风自窗而入,拂动着月白色的帷幔,也撩拨着他那颗跃跃欲动的心。他摸着床头那对鸳鸯枕,鸳鸯同戏的寓意那么美好,不该安于这寂寞清苦的大殿之中。
“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新帖绣罗襦,双双金鹧鸪……”吟着这几句词,旧日斑驳疏离的碎片涌上心头,他不禁双泪垂落。
楚王去含情殿里间为颜文吕和胤堂上了两炷香,又去月来轩为毓冉也上了一炷。下午,楚王先去拜会了毓冉的父母。自从毓冉早逝,两位老人家也苍老了不少。楚王这个女婿真是没的说,回京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望两老,这让他们老怀安慰了。从钟府离开后,楚王才和琼芳一起去了将军府。知道宝贝女儿今日回家,周慧老早就悬灯结彩,吩咐洒扫,整个将军府一派新气象。
看到琼芳和周慧拥抱在一起,楚王心内无比感伤,血浓于水的亲情是这个世界上最纯粹的感情。不论他的女儿身在何方,何时归来,总有那么一双手臂在等待着。
见到女儿跟在楚王身后款款大方、低眉娇俏的模样,周慧老泪纵横。
“琼芳远嫁,又无亲无故,这些年多谢王爷替我照顾小女!”
“岳父大人太见外了!这是见洵分内之事。”
“我这女儿自小娇生惯养,有大小姐脾气,劳王爷费心了!看到她有了这么好的归宿,我也高兴!晚上我准备了一些酒菜,咱们翁婿两个好好喝一杯!”
“岳父大人见谅!今晚皇上在朱雀楼设宴,要为我和吉王殿下接风,恐要失陪了!”
“噢,那你们先去,明晚上我在府里等你们!”
楚王点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