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绿梅绽放

月溶为飞雪更衣,今晚除夕家宴,皇上要与六宫同饮。

“娘娘,咱们是不是该穿得隆重一些?”月溶见飞雪依旧穿得素雅,忍不住提醒道:“今日夜宴,六宫都在,听说连太后也要出席呢!自从皇长子薨逝,皇上都快两年没来咱落颜轩了,其他娘娘那也是,后宫冷得和冰窖一样。咱们穿得明艳一些,也好先声夺人呀!”

“罢了!反正我也不好这个!再说,皇上若真有心来落颜轩,跟我穿什么衣服也没有关系。”月溶一想也是,去架子上取了今年新做的披风。

飞雪瞧了一眼。“去取我那件白色的披风来。”

“娘娘,那件披风都好几年了,样式都有些陈旧了,您还不舍得扔啊!这件披风是尚衣监才做好送来的,都是今年最新的式样,听说只给了坤宁宫、安喜宫和咱们落颜轩呢。”

飞雪摸了摸这件披风,质地软滑,触手不凉,果然是上品。“新的再好,也不及旧衣穿在身上久了,更熨帖自己的心意。”月溶拿来那件旧披风给她穿好。这件披风是当年她离开楚王府时穿的,王府的旧物只这一件了。

六宫齐聚在文华殿,周太后也在席间。飞雪同静川和少卿相视而笑。

一阵宫廷雅乐过后,皇上举杯先敬了敬周太后,又把目光洒于众人,邀六宫同饮:“今日是除夕,是一年当中最祥和安乐的日子。来,大家一同为来年的吉祥如意干一杯!”

“恭祝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恭祝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所有人一道举杯痛饮。

“朕今日还有一件喜事要宣布!”皇上洋洋地笑着,“静川,是关于你的哦!”

静川心中大喜,瞬间明白了皇上所指。她深情地看向身旁的少卿,紧接着和少卿离席跪在大殿中央。

“当初父皇在世时,曾许诺你和荣少卿的婚事待你满二十岁时操办,如今父皇虽已不在,朕与母后也一样成全你们的终身大事!今年你就满二十了,朕特为你和少卿赐婚,于六月十八吉时行大婚之礼!”

周太后也满脸宠溺:“静川,少卿,恭喜啦!”

静川和少卿彼此交换了一个坚定而欣喜的眼神,又齐齐向皇上叩谢:“谢皇上恩典!”

飞雪也掩不住喜色,起身向皇上行礼:“谢皇上恩典!”

“颜妃,今宵你与朕可是同喜啊!”

“是!”飞雪笑着,转眼去看他俩,“本宫在这先恭喜二位了!”

“谢颜妃娘娘!”少卿叩头谢恩。

在这两年间,飞雪甚少参与这种宴会,因而皇上与飞雪也少见。今日皇上看见飞雪容颜秀丽,如明珠生辉,似皓月璀璨,不禁两眼发光。万贵妃冷眼瞧着,心中大为不悦。

皇上目光不遑寸移,飞雪注视着他俩坐回原位,又举杯邀他俩一道。

直到他三个酒饮完了,皇上才插了句。“颜妃今日好像特别高兴?!”

“少卿和公主的终身大事已了,臣妾自然高兴!”

“不知落颜轩可备下了好酒?朕当与颜妃一醉……”

当着这么多人,飞雪哪敢拒绝:“臣妾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好酒不敢说,今春与月溶一同摘了马尾松的球花,自酿了两坛松花酒。酒气淡薄,希望皇上不要嫌弃才好!”

“好!朕待会去尝尝这松花佳酿……”万贵妃听了,气得腮帮子鼓鼓的。

月溶在一旁兴奋得两只手像要起飞,盼了这么些天,可把皇上盼来了。

宴后,皇上去了落颜轩。许久不见,皇上像粘糕一样黏在飞雪身上。“皇上不是过来品尝松花酒的吗?”

飞雪像只被拘禁的小鸟被他圈在怀里。“松花酿酒,春水煎茶……朕倒是想小酌几杯,可是美人当前,朕未饮便先醉了……”

“皇上如此急色,都两年了,为什么皇上不来看臣妾?”飞雪故意嗔怪道。

“贵妃失子,朕痛心不已;加之她心情也不好,朕理当多陪陪。今日静川与少卿婚期已定,朕与爱妃同喜,便想着要和你一起分享……你呢?这么久没见朕,是不是想朕了?”

飞雪娇羞着摇摇头:“臣妾才不想呢!”

“若你不想,朕现在就回去了……”皇上嘴上说走,可身体却一动不动,单等她心软应承。飞雪低着头抿着嘴偷乐,不说想却也未松手。

皇上俯身,鼻尖碰了碰她的。“你不想朕,朕却想念得紧哪!”皇上抄起她,就往床上送去。斑白的月影投在宫墙上,随风沙沙。

飞雪吞下避子药丸。

夜,静如一潭死水。轻柔的灯光透过纱罩缓缓溢出温和的光泽。这样静谧的夜,倒叫人难以成眠了。四年了,与楚王分别整整四年了,这样身心两处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四年。往事悠悠,并未因岁月年久而褪色分毫。已经下过一场雪了,宫里的梅花都已盛开。楚王府的那株绿梅也一定凌霜而开了吧?那几日闲暇,她拥在炉边,亲手做了一件寝衣,却无人代寄,更不知该寄去哪里……鱼沉雁杳天涯路,始信人间别离苦。空气里氤氲着龙涎香的味道,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也是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辨别出来的味道。

烛影摇红,月色斑斓。

“夜长衾枕寒,两乡明月心。懒推云鬓斜,卧听更漏沉。”她起身,将这阙诗存于锦盒之内。

除夕落雪夜。楚王推开窗子,六合萧条,严霜冷冽。寒酥细落,似柳絮轻歌曼舞,似梨花绽放初颜。两地虽是同一时节,却是不同风貌。相思吹作雪,回首落梅花。只是移栽过来的绿梅,看了一遍又一遍,却从来没有开过花。

年年期待,年年落空。

静川和少卿大婚的消息传到楚地。

“王爷,这是四年来咱们征收的兵役,总共八万四千人;到手的税银也已增至六十六万两,收益相当可观!”宋祺志得意满地向楚王展示骄人成绩。

“好!”楚王一拍桌子,兴奋地手舞足蹈,在书房里走来走去。“等了这么多年,终于有盼头了!”

宋祺仍心有疑惑:“王爷,那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咱手底下这么多兵甲,万一一个不小心走漏了风声传到京城,这罪名可就大了!”

“我当然知道!我是这样打算的,我带兵进京,与皇上合谈。只要皇上肯放掉飞雪,这兵与饷,我双手奉上;倘若皇上不肯,我就与他抗争到底!”

宋祺终于知道楚王的决定了,这似乎在他意料之中,因而他并不十分讶异。“王爷想过后果没有?成了,皆大欢喜;万一……事不如愿,您和颜姑娘性命不保不说,只怕要牵连整个楚王府,王妃、侧王妃……还有远在京城的荣驸马,甚至是周将军,都难逃罪责!为了颜姑娘,您冒这么大风险,值得吗?”

“所以,一定不能有失,我不会让它有失败的可能……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飞雪!江山美人,我想皇上会有所取舍的……他有那么多的妃子,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愿意成全,他可以得到数万兵马;我们也可以远走高飞,今生不再踏足中原,他并没有什么损失……”

宋祺实在担心皇上的反应,事情未必会如他所想得那么顺利。“在计划实行之前,我们必须得探听到京里的虚实。”

“那是自然。”

“可我们没有进京的机会呀!总不能堂而皇之地带兵进京吧……”宋祺又不免忧虑了起来。

“眼下就有一个好时机!”楚王眼睛雪亮得似两颗寒星。

“什么?”

“京中传来消息,皇上已为静川和少卿赐婚,六月十八举行大婚之礼。”

“王爷的意思是?”

“我写信给静川,说想要参加她的婚礼。她一定会为了我面求皇上,不出意外的话,皇上会答应她的请求。”

“王爷是说,我们利用这次进京的机会,也带兵进城?”

“我得好好计划一下……事不宜迟,我先修书一封给静川,你派人快马送至京城!”楚王快步踱至书桌前,提笔写信。

“可是,各地封王送往京师的信件,必得先由皇上过目,才能到达信主手中。”

“无妨,皇上知道,我与静川一直亲厚,不会疑心什么。”

信很快就写完了。他将信封好,印上楚王私人印鉴。宋祺接过信,觉得拿在手中沉甸甸的。这信送出去容易得很,可这步子一旦迈了出去,再想收回来,可就难了!可是,楚王筹谋了这么多年,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他说什么也得搏一搏!

“王爷放心,我现在就派人送信去!”

看着宋祺转身下楼的身影,楚王心头像燃烧了一把火。这些年无尽期的蛰伏,已经将他心中的火苗一压再压,几近熄灭。如今天赐良机,一切也已准备就绪,他这团小火苗又重燃了!

他出了书房,信步来到王府花园。今年的春天比以往来得都要早,虽还是春寒料峭,却已是杨柳弄春柔,烟雨杏花寒了。看到杏花,楚王还是会不自觉地想起宁安,想起许多年前阳光下杏花旁那个明丽鲜妍、笑容纯净的少女。宁安和飞雪,这两个他看似得到,却没有得到的女子,一个带走了他的前半生,一个掠走了他的后半生,让他在情海中沉沉浮浮,不得宁静。

“离别岁月多,人事半消磨。几度花开落,年华暮色薄。

江南春已至,河北寒可过?西风不老恨,吹皱一池波。”

他眼含清泪,这满园春色勾起了他无数伤心的往事。他又来到绿萼梅树下,不同以往的是,他惊奇地发现——梅树开花了!枯老的枝丫上长满了细小的如米粒样的花苞,嫩嫩的,绿绿的,有的被绿叶覆盖着,有的在春风中摇曳着,有的在阳光中微笑着……他欢喜至极,伸出手去抚摸着这些脆弱的生命。看着它们不畏初春的冷雨,努力绽放在枝头,他觉得自己也如凤凰般涅槃了!他喜极而泣:这不就是希望吗?这不就是好兆头吗?

楚王的信件已飞马传至京城,皇上审阅后便让少卿将信带给了静川。静川握着楚王的信,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天哪!我竟然收到了六哥的信!少卿,你知不知道,自从六哥迁往封地,四年了,他就像石沉大海一般,音信全无……”说着说着,她竟抽泣起来,“我还一度怪他狠心,连信也不给我写!”

“这也不能怪王爷,从楚地到京城,千里之遥,如果没什么重大事宜,他也不便写信回京。你呀,又是笑又是哭的,都要做新娘子了,怎么还和孩子一样!”少卿给她擦了擦眼泪,像哄娃娃似的说:“好了,快打开看看信上写的什么!”

静川也用袖子撸了一把泪,把信拆了开来。

“静川小妹,一别多年,未知小妹安好?闻听小妹与少卿大婚在即,兄欢欣不已。兄与妹隔山望海,相见不便,已派人送上大婚之礼,祈盼小妹与少卿百年欢好,万事顺意。六哥字付!”

静川激动的心情被这简短的一纸鱼雁彻底搅乱了。

“我和六哥自小感情要好,甚至比亲兄妹还要亲。有好多心事,我宁愿跟六哥倾吐,也不愿和二哥讲。如今,我们就要成亲了,我最最想念的人却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真是好遗憾啊!”

“唉!”少卿接过她手中的信,又轻轻叠好,重新放回信封内。“祖制如此,你也无可奈何呀!封王一旦迁往封地,无诏是进不得京城的。你以为,王爷就不感到遗憾吗?他也想亲眼见到你开开心心地出嫁呀……”

静川靠在少卿怀里,难过得不成样子。“有时候想想,生在帝王之家还不如平头百姓呢!我要是生在普通人家,嫁人的时候,肯定所有的兄弟姐妹、亲朋好友都会来祝福我……不像现在,除了母后和二哥,别的亲人,我一个也见不到了……”

“不要难过了……”少卿揉着她的长发给了她足够的安慰。

“哎……”静川灵机一动,从少卿怀里挣脱出来,“你说,我要去求求二哥,让二哥发个诏书,准许六哥进京不就成了?”

“是啊!”少卿觉得办法不错,“怎么这么笨呢,无诏不得进京,有诏就可以了呀!名正言顺啊!”

“太好了,我明天就去求二哥,一直求到他答应为止!”

“如果皇上真的答应了,不止你能见到王爷,飞雪也能见到王爷了……”少卿想得更深。

“飞雪要知道了,可不要高兴坏了……”

静川跪在皇上面前,嚷求了半天,皇上就顺了她的意思,同意楚王、吉王两位封王一起进京来观礼。皇上的想法是:几位封王离京多年,也是时候召回京城述职了。封王独领一方,如不时常召回,恐有异心异动。

春来御花园百花争艳。月溶陪着飞雪漫步在甬道上。

“果然是春天呢,您瞧,可不是所有的花都开了!只不过,年年都是这些花,看得也有些腻了……”月溶快人快语的性子,倒蛮叫人喜欢。

“是啊,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年少。”飞雪伤春悲秋,月溶有些听不懂了。“可奴婢觉得娘娘和四年前进宫时候的样子没什么分别,美貌一如当初呀!”

“容貌或许没有什么变化,可心早就老了!”

“容貌没变,心怎么可能变呢?”

“知不知道什么叫未老先衰?”

“奴婢只知道娘娘是咱这宫里最年轻最美丽的女子,哪个宫里的娘娘都比不上您……”月溶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飞雪自嘲一笑,怀璧其罪,有时候她甚至厌恶自己的容颜。

“娘娘,您看那些花开得多美啊!”飞雪顺着月溶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片洁白的梨花恣意盛开,微风吹来,片片梨花随风飘落,梨花满地,莹白如雪。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不觉春来,春已过半……”飞雪仿佛看见了梨花树下映出了楚王鲜衣怒马的少年模样。

回到落颜轩,飞雪又陷进绵绵无期的思念之中了。

“枝间新绿泛新颜,眉头稍展似旧欢。不知洞庭春来否?南望潇湘又一年。”每次提笔,她都有万千惆怅在心中,其实,她也知道,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

突然一只手拍上了她的肩膀,吓得飞雪魂飞魄散了,她以为是皇上过来了。待她回头看去,原来是静川这个鬼灵精。自从除夕夜上见过一次后,飞雪还一直未得机会见她呢。

“你来怎么也不通报一声,吓死我了!”飞雪瞬时平复了心情。

“是你在写东西太专注了,没发现我而已。赶快从实招来,你在写什么呢?”静川眼睛巴望着她手里的那页纸。

“没什么!”飞雪把纸藏到了身后,急着辩解道。

“还敢说没什么,我都瞧见了,是不是写给六哥的信?”静川故意逗她。

“嘘!”飞雪食指抵唇,赶紧跑过去关上了房门。“我这实在不安全,皇上随时都有可能过来,你还在这大声嚷嚷……”飞雪脸发白,有好几次她在这写东西都差点被皇上发现,她已经心有余悸了。

“我看见二哥去安喜宫了,今晚上一定会在那用膳留宿的,放心好了!”

飞雪长呼出一口气,打开梳妆台上掩藏的锦盒,将手中的信笺放了进去。静川好奇地伸头一看,一眼就瞟见了“潇湘”二字。

“噢……被我说中了吧,还说不是写给六哥的信,这是什么?”静川戳着信笺上潇湘二字问道。

“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我连他人在哪里都不知道,就是写了,也寄不出去……”

本想逗弄她的,却惹了她许多眼泪,静川心情也晦暗起来。她随手一翻,原来她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这都是你写的?”

“除了应对皇上,这几乎是我唯一可做的事情。深宫寂寂,长夜漫漫,我如果不自己找点事做,那我一定会忧郁而死……”

静川从里面抽出一张来:“我本清水一芙蓉,怎奈错入藕池中。料想洁来还洁去,只恐深壑泥淖浓。”

“你还是想离开皇宫的是不是?”静川把信纸又放了回去。

飞雪泪眼汪汪地看向她。“能离开这里是我今生最大的奢望……我只怕到死也逃不开颜妃这个身份……罢了,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只要他平安康健,我无所谓的!”

只要一提起楚王,飞雪准是一脸郁闷。“好了,我难得进宫一趟,是有好消息要带给你!”

“我也有好事要告诉你!”飞雪胡乱擦了一把眼泪,去卧房的柜子里取出一对她亲手做的大红枕头来。“这对合欢枕我做了好几个晚上,全都是用上好丝线密织的,上面的合欢寓意两情永合,你和少卿就要大婚了,把它送给你们安枕。祝你们白首不离,早生贵子!”

静川眼睛湿漉漉的,接过这对枕头。“你的礼物太珍贵了,我会舍不得用的……”

“傻瓜!你要喜欢我多做几对,你和少卿天天换着枕……”飞雪羡慕地盯着她。

“你好坏呀!”静川羞得直跺脚。她把枕头轻轻地放在桌子上,郑重地拉过飞雪,在她耳边悄悄地说:“我也有好消息,想不想听啊?”

“什么?”

“六哥就要进京了!”

飞雪怔了一下,一脸不信。“是真的!前几日我收到六哥的信,他说不能来参加我的婚礼。我就去求了二哥,看能不能让六哥进京。谁知呀,二哥答应了!”

她脑子“嗡”地一声,瞬间空白了。本以为再见是下辈子的事了,却没想到幸福来得这么突然,说见就要见着了……

“是真的吗?”飞雪几乎快要哭出来。

“你刚才在做梦啊,当然是真的了!”她恍恍惚惚地走到床边,一屁股坐了下去,眼泪像开了闸的水。“我就要见到王爷了,我就要见到王爷了……”

“是呀,左右这几天传旨的太监就该到了,最多两个月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飞雪眼睛刹那间被点亮了,她激动地跑过去握住静川的手。“太好了,我就要见到王爷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四年多没见到他了……我好想他,有时候想得久了还会出现幻觉,我觉得自己像分裂了一样……”

“就要见到了……”静川长舒一口气。“你呀,赶紧准备着吧。”

一说到准备,飞雪眼里的亮光渐渐没落了。她这妻不是妻、妾不是妾、情人不算情人的尴尬身份,能准备什么呢?她沮丧地坐到椅子上,又回到了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中了。

“你怎么了?”静川也挨着她坐下。

“他有妻有妾,两美在怀,我算什么呢?我是皇上的颜妃,是他的皇嫂,这层身份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

“可他最想见的人仍然是你呀!”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不知当初的情愫在他心里还存留多少……也许他已经淡忘了……”

“不会的!六哥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你给他的感觉那么深刻,他怎么会忘呢?”

“其实,我倒希望他能忘掉我们之间的一切,重新开始他以后的人生。他和琼芳、和丽芸,才是伉俪夫妻……”

“别灰心嘛,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缘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有时候你觉着缘分尽了,老天偏又让你遇上,说不定还会再续前缘呢!”

“会吗?”飞雪痴望着她。

“有缘就会……”

静川把那对枕头往怀里一揽:“你的礼物我收下了,你的祝福我也收到了。借着我和少卿的喜气,你也收拾好自己的心情,等待和六哥相聚的那一刻吧!”

听了静川的鼓舞,飞雪嘴角上扬,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传旨太监到楚王府宣读了皇上的圣旨。楚王接过圣旨,心中块垒顿时全无。

晚上,宋祺聚在楚王书房密谈。“王爷,咱们带多少人进京?”

“随行的只需八百即可。”

“这么少?会不会有什么不妥?”

“八百人够了,过了江,一路都走官道,沿途都有官员接待,不会出什么事的。重要的是,你要秘密安排咱们这八万人马,尽速赶至黄河南岸。让他们全部打扮成普通老百姓的样子,军器械甲装入长箱,走荒僻的山道,直达洛阳。”他从旁拿出路线图,交给宋祺。“这是路线图,让陈宗亮约束好手下兵士,路上尽量不要生事,以保证所有人安全抵达。”

“好,我待会就去安排。那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呢?”

“越快越好……挑选随行人员,带上贺礼,尽快启程!”楚王心焦不已。

“好!”

“你去吧!做事小心点!”楚王不放心,谆谆嘱咐道。

宋祺刚走,楚王从怀中取出那枚结发香囊摩挲着。“飞雪,你知不知道,我恨不得此刻生了双翼,什么都不顾地飞到你身边……我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这种强烈的感觉了……这漫长的行程,于我也是煎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走近你……”

突然,琼芳推门进来了,楚王吓了一跳,赶紧把手中的香囊往怀里塞去。

“不是告诉过你吗,进我的书房先敲门。”楚王急忙把眼前的重要信件掩盖起来。

“我敲了……王爷不知在想什么,没听见而已。”琼芳知道他在想什么。

“这么晚了有事吗?”

“我就是过来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琼芳顾左右而言他,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我这没有什么,倒是你,回京就要见到你爹了,多准备点贺礼带上。你和你爹也快四年没见了,你一定很想家,很想你爹……”楚王的温存软语让琼芳心头热热的,难得在快要与心上人见面的时候还能想到她。

“多谢王爷还记挂着我,记挂着我爹……”她脑海里一直有个念头,今晚定要不吐不快。她一步一步上前来,摒弃了女儿家的羞涩,低声说道:“我知道咱们就要动身回北京了……若是回去了,见到诸王亲眷,她们问起为何成亲年久尚无身孕,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楚王尴尬得站起身来,眼神躲闪道:“你就说子嗣之事,需看缘分……”

“别人若不信呢?”

“信不信由他们,你只管说你的。”

“我在想……左右就是这几天了,可不可以……”她想着孤注一掷,伸手抓住了楚王的手,“让我成为名副其实的楚王妃……我知道,一旦回了京城,你们难免会见面,到那时,我就什么机会都没有了……”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光,盛满了乞求和渴望。

楚王轻轻挣脱开,不敢再去看她的眼睛。“我不明白,你是信守对她的承诺呢还是压根对别的女人不感兴趣?”

“兼而有之吧……”楚王答得坦白。

“她都已经是皇上的妃子了,身子早就不清白了,你还眷恋她什么呀?”

“我并不在意这个……”

琼芳简直不能相信:“她至死都是皇上的嫔妃,你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难道你就这样孤独一辈子?无妻无妾,无儿无女?”

“如果这是天意,我认了……不过世上的也很难说,枯木尚可逢春,绝处亦能逢生,我相信一切自有老天在安排!”

“你这是幻想!”琼芳恨他不清醒。

“我喜欢幻想,只有在幻想里,我才能看见她!”

琼芳冷冷地瞧着面前这个为爱痴狂的男人,她脑子里只蹦出四个字:走火入魔。

半晌,他慢慢回头,低低地看了他一眼:“有件事,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回京之后,你见到你爹,可以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如实以告。要是他觉得你受了委屈,而你也不愿再回来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纸休书,还你自由,你也不用再绑着楚王妃的身份作茧自缚……”

“我不会把实情告诉我爹,你也用不着给我休书,我不会离开你的,这辈子你也休想甩掉我!”琼芳坚硬如铁,楚王觉得自己是对牛弹琴了。“你这又是何必呢,我什么都给不了你,你也不必对我掏心掏肺。我不是想甩掉你,我只是怜惜你,不忍你将大好年华白白葬送了……”

“你若是怜惜我,就成全我!”琼芳扶着他的胳臂哀肯道。

楚王不忍心,却还是微微摇了摇头。琼芳含泪苦笑着,再纠缠下去,难堪的是自己。她默默缩回了双手。“我不耽误你休息了,先出去了……”她黯然的背影,让楚王心痛。人非草木,焉能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