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除夕夜醉

她跑回含玉阁,躺在床上,盖好被子,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索性坐了起来,扯开被子,满脑子都是假想的楚王与丽芸洞房亲热的场景。

“紫竹!”她大喊一声,紫竹在门外守夜,本就在打瞌睡,这会听见琼芳的喊声,吓得睡意全无,忙推门进来。

“王妃,您叫我?”

“拿我披风来!”

“您要披风干什么?”

“赏月!”

“都这么晚了,该睡了,您还赏什么月啊!”

“谁说晚了不能赏月,月亮不就是在晚上才出来吗?难道我要大白天赏月吗?”

紫竹不敢再说了,灰溜溜地去拿披风,顶着困意陪琼芳到院子里赏月。

夜半清冷,阴风刺骨,王府大院寂寂无声。一弯残月悬在上空,云雾缥缈,花枝乱颤。紫竹衣衫单薄,冻得她缩在一侧。琼芳抬头望着天空,这残月一点都不美。股股凉意袭来,她也是瑟瑟发抖。她两眼不自觉地朝丽芸的新房“春幽阁”瞟去,透过格子窗,两支红烛高烧的影子来回摇曳。春幽阁还亮着灯,想必一对新人还在互诉衷肠吧。他们会说些什么呢?

楚王早就进了新房,却在屋子里待了半天,不发一言。丽芸蒙着红盖头就坐在他对面的床上。桌子上摆着喜秤,喜秤上缠着的大红花格外扎眼。他很紧张,似懵懂而又青涩的少年,不知该如何应对接下来的局面。

一个丫鬟推门而入,端来了交杯酒。“请新人喝交杯酒,从此甜甜蜜蜜、和和美美。”

“放桌子上吧。”

丫鬟放下酒就出去了。

他长舒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喜秤,朝新娘子走去。丽芸透过盖头的缝隙,看见楚王的脚步离她越来越近,不由得心跳加速。楚王轻轻挑起了盖头,丽芸纯洁灿烂的脸庞映入他的眼帘。她抬起双眸,脉脉地看着楚王。

“你今天真美……”楚王忍不住赞叹道。他帮丽芸取下红盖头,挨着她坐下去。

“对不起……”楚王首先道歉,“两年前我就该兑现承诺的,拖了这么久,实在是委屈你了。”

“王爷不要这么说,正所谓好事多磨嘛,既是好事,就不算晚。”丽芸红着脸说道,声音小极了。

楚王伸出手去握住了丽芸的手:“这个名分早就该给你的……你有了这个名分,才能光明正大地住在这里,我也能保护你……倘若一个女子没有名分,那只能是任人宰割践踏、任人随意赠送……”飞雪就是吃了没有名分的亏,丽芸又怎能不知楚王话里的意思。

“王爷又想起姑娘了?”丽芸见他泪眼朦胧若有所思的模样,心生点点醋意。她拥进楚王怀里,紧紧地抱着他。“王爷可知,我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十三年了……我看着不同的女子从王爷的生命中走进又走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轮到我……哪怕只是一个过客,得王爷一次垂怜,我也愿意等……我知道,我不是宁安公主,不是王爷的初恋情人;我也不是颜姑娘,不是王爷的心头最爱,可我只想留在你身边,哪怕一辈子都只是个丫鬟,我都很满足的……”

丽芸的心意,他老早就知道。一个女人对你掏心掏肺,没有人会无动于衷。楚王泪湿眼眶。丽芸仰首向他看去,满眼皆是柔情蜜意。“我去拿酒来。”

“等等……”

丽芸以为他想先行周公之礼,害羞极了。“那,我先为王爷宽衣……”

她含羞垂眸,探出手去宽解楚王的衣带,却被楚王用力按下。她惊讶地看着他,他的眼睛躲闪,面有难色,那一瞬间,她懂了!原以为自己会是与众不同的那一个,原以为从今而后她会走入他的生命中,不再痴痴傻等……

“对不起……”楚王低声致歉。“我……”

“我明白的……”丽芸看着桌上还未饮用的交杯酒,她怎么够资格与他共饮……丽芸没有脱衣,扭头便躺下了,她极力克制眼中的泪水,奈何总也无法控制。楚王解下腰间的红衣带,和衣而卧。

听着耳畔似有还无的饮泣声,他也心痛极了。这样狠心绝情,无疑让她的身心遭受巨大的羞辱。洞房花烛夜,本是男女尽皆向往的人生至乐。可对他而言,坐等天亮,却是如斯漫长的煎熬。曾经,他的洞房之夜,连枝共老,交杯同饮,与所爱之女子执手相视共赴巫山。他忘不了,亦无法再接受其他女子……

天终于亮了。

楚王一夜无眠,悄悄起身,拿了件外衣,轻手轻脚地出去了。丽芸听着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心都碎了。楚王未睡,她也闭着眼睛装了一个晚上。

楚王刚出门,在楼梯口便遇到了上楼来的琼芳和紫竹。

“这么早,你们去哪了?”

“王妃呀,昨晚非要到院子里赏月,这不赏到现在才回……”紫竹嘴快,琼芳却也由得她说下去,她是故意让楚王知道的。

原来她也彻夜熬着……楚王看她脸冻得毫无血色,一脸疲惫,又挂满了情绪,知道是她误会了。可这种事,他也不好解释,就由她误会吧。

“我一会要出去,你来伺候更衣吧。”许是动了恻隐之心,楚王从未如此主动。琼芳心中大喜,跟着楚王去了。她将楚王身上的喜服脱下,换上了一身常服。他身姿挺拔,贵气逼人,浑身都散发着异于常人的气质。琼芳有一瞬的失神,兀自站在那里呆看。

“我先走了。”楚王整理好衣冠。

“先别走……”琼芳缓过神来,情不自禁地扑入他的怀抱,紧紧地环住他的腰身,在他宽大的怀里自我陶醉。她嫉妒飞雪,也羡慕丽芸,她们都和他有着最亲密无间的关系,偏偏自己什么也没有,这让她怎么受得了!她只能索要一个拥抱来望梅止渴。

楚王了解她的心思,并未拒绝。良久,她才扬起脸来,直问道:“王爷为什么不喜欢我?”

一句话,就把楚王问住了。

“就因为我是皇上指给你的?”

楚王语塞。皇上赐婚,她也无可奈何,别无选择。

“还是因为我曾经出卖过你的心上人?”

楚王摇摇头。“那件事对少卿和飞雪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我不怪你……”

“那你为什么,宁愿接受一个丫头,也不愿意接受我?”

“你误会了……”楚王道了句,就离开了。

误会?琼芳有些纳闷,不知是何意。

“王妃,侧王妃来给您请安了!”紫竹进来道。

“哦,我换身衣服就来。”

琼芳换了件华丽无比的衣裳,打扮得娇贵无比,她虽败于丽芸之手,却仍然拿出正妻的气度来。

“妾身薛氏给王妃请安!”丽芸将头发挽了起来,俨然是妇人打扮了。

“免礼!”当丽芸起身时,琼芳特意多瞧了几眼,她眼睛有些红肿,也少了些明丽的神采,虽用厚重的脂粉遮盖,却仍看得出她是哭过。照理说,新婚燕尔,新娘子该是光彩夺目、灿若明霞的。为什么她脸上没有笑容,难道……昨夜她也是守了空房?

“你刚刚安顿下来,这些日子也没怎么好好休息,未来三个月的晨起请安就免了吧。”

“多谢王妃!”

“去歇着吧。”

待丽芸走后,琼芳问一旁的紫竹:“是谁在伺候侧王妃?”

“是香草。”

“昨晚也是她吗?”

“是她。”

“去把她叫过来。”琼芳必得确认了才能安心。

香草不知王妃叫她过来何事,还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吓得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香草,你别怕,我不是要罚你。我有事问你,你要如实回答。”

香草结结巴巴地答道:“不知王妃要问什么,香草……一定知无不言。”

“昨晚王爷和侧王妃是在一起吗?”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香草不知王妃说的在一起是什么意思……”

“糊涂东西!在一起不知道什么意思吗?就是……就是有没有睡在一起?”

“奴婢不敢确定。早晨奴婢去收拾房间,发现侧王妃一晚上都穿着喜服,交杯酒也没有喝,白帕子上也……也是干干净净的……”

果然了,楚王对飞雪那个忠贞的誓言并没有因她而破。琼芳的心情顿时清爽了好多,她突然觉得自己又有机会了。

“刚才我问你的事情,不许跟旁人说,背后也不许议论,倘若有只言片语传入我的耳朵里,我就把你撵出去!知不知道!”

“奴婢不敢!”香草瑟缩着退下了。

“紫竹你也是,在侧王妃面前一个字也不许提,免得她尴尬。”

“奴婢知道。王爷真是太痴情了……”紫竹失口道,“以前在王府,先王妃也是这样,跟王爷成亲五年,在一起的次数真是少得可怜。头几年,王爷心里装着宁安公主,先王妃根本就挤不进去。后来王爷有了颜姑娘,先王妃甚至连王爷的面儿都见不上,更别说夫妻生活了……颜姑娘被迫进了宫,王爷的心大概也死了……”

琼芳默默地听着,寄希望于这样的男人,也许穷一生他都不会将目光落于你身上。罢了!试问有多少人付出了感情,能够得到相同的回报?琼芳索性将心放平,不去想结果如何。

她突然想起来,楚王走的时候没有穿暖袍。她噌噌下楼去取,坐着马车去了军营。她掀帘而入,楚王正在埋头写东西。她悄声站在楚王面前。光线突然暗了下来,楚王才发现她。

“你怎么来了?”

琼芳将怀里的暖袍一亮:“王爷出来的时候,忘记穿暖袍了。”

“不要紧,一时也没觉得冷。”

“那怎么行,王爷身子才好些,可不能再受凉了。”她将暖袍披在楚王身上,又细心地系好带子。楚王心中暖暖的。楚王道了句:“谢谢!”

“王爷何须这么客气呢……”琼芳像株娇艳的山茶花。

“好了,啰嗦的人该走了……”琼芳微笑着,转身就走了。

楚王并未多想,继续写着。宋祺蹑手蹑脚地进来,笑眯眯地趴在案桌前,上下打量着楚王。

“王妃特地跑来送袍子啊……”

“多事!”楚王没有抬眼。

宋祺抿着嘴乐:“你瞧,人家对你多好!这么冷的天,大老远地跑来送温暖,王爷你铁石心肠也该感动啊!”

“朋友之间也是可以相互关心的啊!”

“朋友?”宋祺翻了个白眼,顿时哑了火。

“你还是老实做事吧,交代你办的事,怎么样啦?”

“功夫不负有心人啊,王爷让我找的绿萼梅,我已经找到了!”

“是不是真的?”楚王豁然一站。

“我已经让人移进王府了,王爷今晚回去就能见到了。”

楚王心中大喜,王府里的绿萼梅有他太多的记忆。

“不过,南方雪少,气候和北方也大不相同,不知道这花能不能和从前王府的花一样?”

“这你就不懂了吧,梅花虽喜严寒,却盛产于南方,尤其这绿梅。”

宋祺心悦诚服地点着头:“原来如此!希望今年栽下,明年冬天可以开花,以解王爷思念之苦……”楚王心里想什么,宋祺真是把的准。

楚王心中也这样盼着。

“王爷,明天就是除夕了,今晚咱们回府吗?”

“回吧。”一年团圆尽在此时,既是阖家守岁之时,他怎能不回家?

“那我去给王爷备车。”

楚王刚上楼,就碰见了丽芸。丽芸脸一红,屈身向楚王见礼。“给王爷请安。”

丽芸这么生分,显然昨晚的事情伤到了她的心。

“不必多礼!”

楚王伸手去扶。“去你屋里坐坐吧。”

丽芸随着他进屋,给他沏上了茶。“王爷请喝茶。”

“看你气色不是很好,让香草每日熬点参汤给你。”

“谢王爷关怀,我没事。”

她一脸忧郁,即使笑也寡淡得很。

“对不起啊,昨晚……”

丽芸抢着打断道:“王爷不必再说了,我都明白的。从前不变的东西,到现在也没有变。”丽芸话中有话,既指楚王对飞雪的那句承诺,也指自己对楚王的初心。

“谢谢你的谅解!”

“这件事,是姑娘托付给你的吧。”

“你怎么知道的?”

“王爷在看了姑娘的书信之后才给我名分,我就知道了。姑娘千里迢迢让我带书信给你,说王爷会妥善安置我,她真是为我设想周全……可她不知道,即使我有了侧妃的名分,我也不会拥有什么……”丽芸眼眶发红,强忍着泪。

“我答应过她,除了她,我不会再碰其他女子……”

“我知道……王爷是重情守诺、表里如一的君子,我不会怪王爷的。自始至终,王爷都不曾亏欠我什么,所以王爷也不要再向我道歉了,我全都明白的。”

“你总是那么善解人意,似我这般伤痕累累的男人,如何能配得上你?如果……”楚王有些不好开口,“你觉得委屈,反正我们也没有夫妻之实,我愿意成全你的任何心愿,包括离开这里……”

“不!”丽芸坚定如铁,“我不走!我是楚王侧妃,我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这里,名正言顺地留在你身边。谁也无法赶我走!百年之后,我是要给王爷陪葬的……”

楚王心弦震颤:这样好的女子,我终究还是要辜负的……

“既然我们之间没有心结了,以后不许对我那么生分,还和从前一样,好不好?”楚王握着她的手,轻柔地说道。

“当然。”

楚王心情大好:“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早点睡吧!”

丽芸送楚王出门。当楚王的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她的心也破败如许。她机械地关上门,背倚着冰冷的门板,任泪恣意流淌。

楚王独自站在院中。宋祺已经将移栽过来的绿萼梅种好了。这棵梅树枝干硕大有力,枝叶繁盛茂密,冬风吹起满树的绿叶,萧萧作响。希望今年种下,明年能开花。他仍清晰地记得,那年除夕,飞雪坐在梅树下睡着的一幕,落花满身,美得像大自然精雕细琢的画一般。过往的风情月意在他脑海里一遍遍重现……深情藏在岁月的尘埃里,那一定是与绝望并存的。

“风凋树,残花零落向黄土。月冷路,夜半枕孤,思君清苦。绻绻旧意情如故,邈邈云汉阻归途。却不如,牛郎织女,一年一度。”他泪落如雨。牛郎织女隔着天河,尚有一年一回的相聚,这度日如年漫漫无期的等待简直比牛郎织女还惨!他拎着一壶酒,坐于廊下,曲起右膝。

残月朦胧,浮在空中若隐若现。夜阑珊,回廊里灌进凄凄冷风。他从怀里小心地摸出那枚结发香包,能感觉到丝丝缕缕的头发在里面融汇交缠。香包吻在唇边,渴望见到的人却远在天边,只有这几缕残丝聊以慰藉。

他猛灌黄汤,也许只有酒精麻醉下,他才在幻觉中感受到她的存在。“飞雪,一年将尽,深宫里的你,是否还在等我?时间越久,我对自己越没有信心。我们分别一年了,我也只收到你辗转寄来的两封书信,只字片语,却把我的心也撕成了碎片。我想救你,可是要冒很大的风险,万一失败了,我不止失去你,还会牵连很多人……若你知道我选择这样的方式,你也未必肯跟我走……我只求你还能记得我们过去的情意,你等我……只消三五年,我一定救你脱困。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不会放弃的……”他心中百转千回,默默祈求。他仰起头,直把烈酒往嘴里倒。酒泼泼洒洒,溅得他满嘴满身都是。“飞雪……你知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有多想你……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相思无益!相思无益……”他喃喃自语,一声一声地苦笑,泪也倾巢而出。他索性将一壶酒全都灌了下去,酒烈情也烈。压抑许久的内心、无处释放的落寞、椎心泣血的痛苦,在那一刹那,全部被放空,压迫着他的胸腔,终于化作一股狂热的血流喷涌而出。吐血的瞬间,他觉得胸口无比畅快。

酒喝干了,他起身想去取,一个趔趄,便倒下了。手中的酒瓶“桄榔”一声,也碎在手边。宋祺住在一楼,听见回廊上有声响,披了件衣服出来查看。他一眼就看见楚王倒在那里。他飞快地跑过来,拨过楚王的身子一看,楚王鬓发凌乱不堪,嘴上身上满是血迹,酒气和血腥味交杂在一起。他知道楚王旧疾复发了。

“来人呐!快来人呐!”他一边喊着,一边抱起楚王上楼。

琼芳听到声音,开门来看。“快把王爷放到我床上!”宋祺把楚王安置在琼芳床上。

“紫竹去唤江太医!”琼芳也慌了。紫竹飞身下楼。

“怎么回事?”

“王爷又喝酒了……”

琼芳赶紧去拧了个帕子,把楚王嘴角下巴的血迹擦干净。“快去给王爷拿件衣服来!”

丽芸也慌慌张张地赶来,帮着宋祺一起换衣服。江太医赶来把脉,楚王脉象虚弱极了。

“怎么又让王爷喝酒啊!”江太医一脸愁悴。

“宋祺,王爷不是和你在一起吗?”琼芳调头问宋祺。

“起初是和我在一起,可王爷说让我先睡,他去院子里透透气。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让王爷一个人去了!都怪我,我该跟着他的!”

“谁都不想的,你也别自责了!”丽芸安慰道。

“我该有所警觉的……”宋祺气恼地几乎哭出来,“王爷让我找什么绿萼梅,我就知道他的思念又起,我该陪着王爷的!”

“好了,事已至此,怪你也没有用啊!”琼芳急忙巴问江太医:“江太医,怎么样?”

“先去熬药来!药我都配好了,让紫竹姑娘去取,赶快去熬,要浓一些。”

紫竹点着头,马上下去了。

“王爷这酒以后是万万沾不得了,王爷本就忧思过重、又失眠忧郁,再饮这么烈的酒,无疑是雪上加霜啊!”

琼芳心痛极了。“宋祺,吩咐下去,立刻将王府所有的酒全部销毁,米酒也不要。但凡发现府中下人有饮酒者,一律撵出王府!”

“也不用销毁,明天就是除夕了,我把酒全部运到军营,用以劳军吧!”

“也好!还有,王爷身子不好,我想让他多休息一段时间,军营那边王爷暂时不能去了,一切军务由你暂代处理。若有迟疑不定的,先拿来与我商量,不可先惊动王爷!”

“是!”

“近身伺候的活你就不用管了,交给我和侧王妃,你就专心负责军营那边吧。”

“是!”宋祺应着,便下去忙了。

“江太医,王爷什么时候会醒啊?”丽芸急得头上直冒汗。

“这次王爷病势凶险,又烈酒加身,就算醒了,也得好好调养个一两年。这药,怕是不能断了……”

琼芳和丽芸都担心得不行。

“有劳江太医费心了!”

“王妃言重了!”江太医退下了。丽芸站在一侧,看着琼芳紧紧握着楚王的手,目不转睛地盯着楚王的脸,觉得自己像个外人。她悄悄地退出含玉阁。琼芳看见丽芸走了,不得已,她只有在这个时候端出正室的架子,将楚王成功揽于自己怀中。

“王爷,你干什么这么傻呀?你就算想她,也不用这么糟蹋自己的身子……你躺在这里,只管睡,什么也不用管了,却让我这么担心……”她摸着楚王惨白的脸,昔日勃勃生发的脸庞,如今晦暗无色,让人心疼不已。她红着眼眶说道:“你只有病着,才会乖乖地躺在这里,才会属于我……为什么你的眼里只有那个嫁为人妇的女人,我的一片痴情你却视而不见?就算你痛彻心扉,哪怕你丢掉性命,她也不会知道,依然过她富贵无忧的生活,你这样值得吗?”

紫竹端药进来,琼芳抹了一把眼泪,拼命掩饰自己的无助。她抱起楚王的身子,和紫竹一起给楚王喂药。

除夕夜,万家灯火。宫里也是热闹又喜庆。朱见深在文华殿设宴款待众位皇亲国戚和大臣。静川和少卿也是座上宾。少卿环视了一周,诸位娘娘席中并未见飞雪的身影。

“皇上,怎么颜妃娘娘没有到场?”

“刚才落颜轩的侍女来报,说是颜妃感染了风寒,身子不适。朕就吩咐她休息了。等散了席,你去看看她吧!自颜妃入宫,你们兄妹俩还一直没见过面呢。”

“多谢皇上体恤!”

宴席还没散尽,少卿和静川冒着风雪去了落颜轩。

飞雪见了少卿,喜出望外,投进少卿的怀里。“少卿,我都快一年没见你了……”

“是啊,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听说你出事,我日夜悬心,没有机会,我也进不得后宫。怎么样,给我看看。”少卿对着飞雪上下看去,她人很憔悴,面目无光,气色也欠佳。“身子好全了吗?有没有着人好好调理?”

“我好多了,你放心就是。”飞雪眼圈润润的。

“放心?听皇上说,你又着了风寒,要不要紧哪?”

“快点坐下!”飞雪帮他们脱下厚实的披风,交给月溶去烤干,拉着他俩围炉而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不爱凑热闹,索性就让月溶说我病了。”

“人家都是希望自己好,偏你上赶着咒自己生病!”静川快人快语。

“我要不说病了,皇上也不会让你俩来探望我。可见,病也有病的好处呢!”今日见了飞雪,倒比前些日子心情好了些许。

“什么好处呀!”少卿白了她一眼,“大过年的,竟说些不吉利的话!”

“我的日子就这样了,没有哪一天是吉利的……”她望着火炉里快要燃尽的炭火,心也如这死灰般沉寂。少卿和静川相互看了一眼,看来她还是没有走出失子之痛。

“飞雪,你不能老是这么心事重重、郁郁寡欢的,这样下去你会生病的。”少卿苦口婆心地劝道,“我知道孩子没了,你伤心、你难过,可都这么久了,你不能再沉浸在痛苦里了,你要勇敢地走到阳光下,你要直面你自己!”

飞雪的眼泪簌簌而下。“那个孩子……是我活下去的唯一希望,他没了……我再也不可能有王爷的孩子了……”

“孩子没有了,对你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

飞雪有些不明白。

“证明你和他缘分尽了……如果你生下了他,他也不能喊王爷一声父王,他要和你一样在这个深宫里,过着争权夺利、朝不保夕的生活。你舍得让他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吗?万一有一天,他的身世暴露了,你怎么救他?如今他去了,你正好借此斩断前缘,不要再把自己封印在前尘往事中,你该打起精神来,好好应对皇上。你要知道,你已经是他的妃子,未来的三五十年,你的荣辱,甚至你的性命都系在他的身上。如果你一直忘不了过去,你怎么度过后半生?万般皆苦,唯有自渡!整日神情恍惚、忧思深沉,沉湎过去不能自拔,你会害死自己的!”

“世上万般哀苦事,无非死别与生离。我与王爷生离,动如参商,焉知此番生离不是死别……”

“生离也好,死别也罢,都已经过去了,人总是要往前看的,对不对?”

“我只要一闭上眼,过去的点点滴滴都在我眼前浮现…….”飞雪苦恼地抱住头,“他的样子、他说过的话……”

静川将她揽于怀中。“我懂你这种感觉……你们曾经情深刻骨,想要忘记是很难的,不着急,慢慢来……”

“我好想见他……”飞雪吐露肺腑。

“见面?”少卿摇摇头,“谈何容易啊!”

“我知道,即使见了面,也什么都无法改变。我是嫂,他是叔,这层关系永远也改变不了……我虽然好想见他,可我明白,眼下这种局面,相见争如不见。只要他平安无恙,我也就认了……”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千万不要钻牛角尖……”静川疼惜地拍着她的肩膀,“你有丈夫,他也有妻子,从你们挥手离别的那天起,就已经是桥归桥路归路了。”

飞雪躲在静川怀里,像一叶孤独的小舟,历经大风大浪,好不容易才驶进避风港。

“不早了,我们回去吧!再不走,一会宫门该下钥了。”少卿瞅了一眼外面,“飞雪,你好好歇着,等有机会我再来看你。”

“你们这么快就要走?”

“我等始终是外臣,不宜在后宫待得太久,会惹闲话的。你要好好保重,有什么困难就告诉我们……”

飞雪点点头。月溶奉上烘干的披风,两个人出了落颜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