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通明的映月间,门吱呀一声打开,风顺势钻进屋子。
夏清朗紧了紧披风从床榻跨下,带着颤声道:“老谢,你刚才看见了吗,看见了吗?”
“看见什么?”谢展从外头回来,抖了抖身上的沙,不知是吹久了风还是夏清朗的嘴碎,他忍不住揉了揉额头。
“月神的化身,神女啊!想不到还未到寒江,就先见到了神女。”夏清朗的惊呼声中,谢展终于注意到了书桌那副墨迹未干的《沙丘神女图》。
他拿起画纸透着烛光,夏清朗笔锋间神女活灵活现,白发及腰,白纱随风扬起,飘然身姿,虽只是背影,已然透露着神性。
与世人格格不入的,若非怪人,就是神仙。
耳边是夏清朗沉浸其中的描述:“你这出去的太不凑巧了,方才整个仰月楼的人都在看,她就宛若那九天神女下凡,在月光中化身出现。你猜怎么着,和传闻的一样,沙狼臣服于她,甚至追随她。”
夏清朗平日连谢展的小白都不敢贸然靠近,何况是狼,那可是会咬死人的。
谢展放下画,淡然问道:“所以,你信这个月神?”
夏清朗学着那些信徒的手势,虔诚闭上眼道:“愿月神保佑,吃喝不愁,欢乐无忧。晨起不必点卯,夜里无需宵禁。”
他挤开一只眼,玩笑道:“要这月神真能满足我这些朴实无华的愿望,信徒愿永远追随。”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可月神的信众却有如此之多,看来朝廷给的线报没有问题,在这寒江藏着一个巨大的阴谋。
谢展不紧不慢倒了杯水:“你可知听说过月神诅咒一事?”
夏清朗本是双眸沉浸,眸光一转,压低嗓子:“你是说前不久宫中闹得沸沸扬扬的玉美人?”
南靖王登基之后,除了萧世兰,就属这玉美人最受宠。
萧世兰是曾经倾国倾城,可容颜会老,加上萧氏一族掌控半边朝堂,多少让南靖王心存忌惮。
可这玉美人不同,她本是废妃李氏的贴身宫人。李氏被赐死后,她凭借婀娜身段与舞姿,被南靖王宠幸。
前不久玉美人有孕大喜,本该借此扶摇直上。却不料在十几日前,洒扫宫人发现她在房中自缢身亡。
涉及皇嗣,后宫本是要掀起惊涛骇浪。可偏偏这玉美人的死状太过诡异……
“她的四肢被人用红绸带刻意扭曲成诡异的样子,我记得当时是左腿折叠弯曲,右腿笔直,双腿张开一定角度。双臂垂下微微提起像雏鸟的翅膀,最后是头,像这样呈问天状……”
谢展比划着死者的死状,另一侧夏清朗开始执笔作画。
半柱香功夫,画作已成。
“这是……”
二人相视几乎同时说出:“嫦娥奔月?”
夏清朗笔下的确实是一副《嫦娥奔月图》,与谢展当初在皇城脚下抓到那个月神信徒怀里的几乎一样。
当日信徒站于高墙之上大呼:南靖皇室不敬月神,月神会降临审判!
自此,月神诅咒一说四起。
“玉美人胎死腹中,太子病重卧床,王上头风发作……”夏清朗斟酌着这些事之间的联系,“老谢,这月神真有那么邪门?”
所谓天子本就受天命所召,现如今这至高无上的皇室得罪了天,民心大乱。
若是任凭这谣言发展,必定会动摇南靖国运。月神背后之人,或许就是冲着这个而来。
谢展道:“寒江是这月神的起源地,王上派悬镜司来,除了查明玉美人之死与这月神教外,还让我们保护一个人。”
是的,寒江还留有一个皇室血脉。
“你是说那个草包襄王?”夏清朗眼里的嫌弃藏不住,“我们要保护他?”
五皇子姜异人是废妃李氏之子,玉美人受宠后,一直养在膝下长大成人。
生母虽是罪人,但养母富贵受宠,姜异人本也可以受王上重视。
只可惜他自己不成器,没治国辅佐之才,又不勤奋好学。成日出宫结交一些世家子弟,吃喝玩乐不学无术。
萧后本就不喜欢这个五皇子,趁他及冠之日,联合萧氏一族上书。南靖王念及父子情谊,封其为襄王,赐地寒江。
自那以后,襄王再没回过皇城。
而这襄王府就落在月神庙的隔壁,说是王府,但府里上下布局陈设倒是与姜异人本人的性子贴合。
王府的门面做得大气简约,两头石狮子威严霸气。可进门不过十步路,便觉着这屋子不对劲。
王府院内种的不是雅致的竹柏,也没有假山池塘,而是一大片的菜地。
姜异人正在锄地。
下人们躲在屋子里悠闲小憩,新来的仆人见状奇怪:“殿下这是忙什么呢?”
一旁管事的面庞白净,嗓音尖锐,曾是宫中服侍五皇子的内官,是随五皇子一同贬来寒江。
他也正在凉亭偷闲,见怪不怪道:“说是在翻土种瓜呢,寒江的沙瓜清甜多汁,咱殿下最是喜欢它甜而不腻的口感。你别瞧就这一块地,等到夏日遍地的瓜,咱都有口福。”
“殿下亲自种啊?”仆人想不明白,襄王要想吃瓜,吩咐下人采买就是,把这王府弄得不成样子,以为进了别人家的菜园子。
“你不懂,咱殿下自打被送到寒江来,日日醉心于田园之乐。这寒江比不上皇城,日常所需都要自己打点。若没这菜园子,我们都吃不上饭。”
管事每每谈及襄王处境都心疼不已,寻常少年本是意气奋发的年纪,自己主子却日日在菜地里种菜。
可姜异人乐在其中,站直身子舒展片刻,随后从沙土里拔出腿,粗布麻衣的根本不像个王爷。
“老宋,柴刚何在?”
管事规规矩矩跑来,弯着身子:“回殿下,柴刚他去彩月楼了。”
姜异人眸光掠过四周的下人,一手拿着锄头,一手叉腰道:“好啊,本王在这里锄地,他去消遣去了!”
“您忘了,马上三月十五了,明日绘馆要揭幕月神的四大神画,柴刚一早就去打点了。”
“哦,还有这事。”姜异人拭去额头上的汗,盯着日头,“确实是百姓们的大日子,今日这活做得差不多了,我也去凑凑热闹。”
“殿下!”老宋盯着他这一身泥点子,“您这?明日可是个大场合,殿下您可得要穿得体面一些。”
姜异人抬手看了自个一圈:“我这没事啊,洗洗干净就好。”
夏清朗嫌弃的一瞥,撑着下巴,无趣地趴在围墙之上,就这样的草包皇子,还用得着他日日夜夜盯着。
老谢这人就是想得太多,倒不如去大街上凑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