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神女(月神殿传说)

胡娘说得没错,这间屋子赏月极佳。

只是已得圆满之人通常不爱赏这残月凸月,爱抬头看月的,通常是孤寂的。

师父在世时总会叹上一句月是故乡明,而如今祝余举杯对月独饮。她并不讨厌孤寂,一个人独来独往并没什么不好的地方。

她也曾渴望过热闹。

沙漠之月又大又亮,虽说月亘古不变,却也有遮住光华之时。

那日岁安宫上下百余宫人跪在殿外,屏息不敢出一声。

太医踉跄从屋内摔出,穆然抢地道:“王上殁了!”

霎时,死讯如同一张巨大的黑网遮住月的光华,死寂从无尽黑暗中袭来,人们像是被塞住了咽喉,无声的恐惧随着妖风四处乱窜。

直到黑暗中有人呐喊:“是天变!是天变!”

他们才反应过来,南靖最尊贵的人死了。

四周燃起宫灯来,姜祈年就站在梨花树下,身影淡薄,木讷愕然。

直到那一巴掌将她打醒,母亲怒目而视:“逆子!你怎可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她下意识跪地,还未从眩晕中缓过神,扯着萧后的裙角哀求:“母后,我,我没有杀人。”

那日也是十五,本该阖家团圆之日,姜祈年家破人亡。

“客官,胡娘吩咐的热水给您送来了。”

祝余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转过头,来送水的是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娃娃脸,一身麻布衣裳,力气倒不小,提着满满一桶冒热气的水,愣是没洒出半点来。

“客官想要现在沐浴吗?”西北的孩子大多在风沙里长大,精瘦的身材,光着脚丫,土色的脸颊藏着两酒窝,露出最朴实纯洁的笑。

祝余想起自己曾经的贴身侍女花娥入宫时也差不多这个年纪,只可惜那日血洗岁安宫,花娥也不在了。

“辛苦你了。”她应声,从窗台上下来。

孩子眨着眼,似是还想说些什么。

祝余翻出包袱里仅剩下的一块蜜糕,递过去:“赶了很久的路,只剩这个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她自己用陈皮、桂花、蜜枣与糯米做出的蜜糕,比外面卖得更香更糯。

小姑娘试探咬了一口,只觉着舌尖甜蜜,桂花的香气充斥着鼻腔,随后埋头大吃,沉默不语。

良久那双圆溜溜的眼盯着她:“好吃!江南的糕点好吃,阿姐生得也好看!”

她本是不清楚自己的长相有什么特别。直到捡到她的人牙子说,这是个美人胚子,定能卖个不错的价钱。她才知道,原来,她长得好看。

兴许是因为她天生皮肤白而透亮,一双杏眼灵动,师父说捡到她的那天,还以为是只受伤的小鹿匍匐在草丛。

祝余蹲下身笑了笑:“皮相这东西,终会流逝。骨相生得好,才是极好的。”

她忆起幼时一个骨相极好的朋友,与其说是朋友,不如说是她为学无相之术寻来的药人。

是一个清秀的哑巴。

无相面具初学时需先学会摸骨,以指法摸清面部骨骼走向,再用泥胚还原人脸。

而活人的面部肌肉与死人不同,往生义庄里泥胚倒好找,可一动不动的大活人太难寻了。

“你愿意做我的药人?”

小药人局促点头。

一个活人主动找上这偏僻的义庄已是怪事,他竟然还愿意主动送上门来做药人。这家伙不是傻子,就是有是什么目的。可她没有钱,没有父母,又能被骗什么?

“那我需要给你什么做为报酬呢?”

小药人环顾一圈,没有开口,只是指了指石桌。

祝余转头看向石桌上那盘糕点:“原来你喜欢我做的蜜糕。”这小哑巴估计是几天没吃饭了,所以才铤而走险来了这里。祝余心思一软,也是个可怜人。

“那我每天都给你一块蜜糕可好?”

自那以后的半月,小药人每日都来,他其实不清楚祝余正在做的事,只是觉着她的手法和包子铺那揉面的师父很像,而他就是那个被揉捏的面团。

“颅骨饱满,鼻基微凹有高度,下颌拐折清晰…”祝余高高捧起一个泥人,欣喜道,“成了!小哑巴你看,像不像你!”

想到这儿,祝余竟有些好奇那个小药人长大后模样,定是个美少年。

窗外传来风沙声,她余光中瞥见一抹白。

侧过头,沙丘之上站着一个白衣女人,女人身后跟着一条银灰毛色的犬。

那犬低垂着尾巴,忽而仰天对月一声长嚎。

不对,那不是犬,是狼!

“快跑!有狼!”祝余三步探出窗,朝着远处沙丘呼喊,可女人还在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却见怪不怪,凑过脑袋,笑容轻松:“姐姐不必担心,那是神女和神兽,月光是神降下的福泽,他们在进行拜月礼。”

拜月礼?

月如银盘,圣洁的光追随着神女的脚印,所到之处皆泛着银光。

不过一背影,白发若天上悬河,身如轻燕踏沙而过,与身后的追随者截然不同。

他们一个个深陷细沙之中,艰难地跟随着。世间苦难与神而言不过拈花一笑。

这个世间,真的有神?

即便是在皇城的寺庙祝余也未曾见过规模如此壮大的信众。

祝余眼底里尽是那个白发女人:“你们口中的月神就是她?”

“不,神女是月神在凡间的使者。”女孩的眼眸闪亮,做出一个与胡娘相同的动作,“阿兄说了,她是寒江的保护神,也是南靖最尊贵的人。”

皇权受之天命,南靖王是天子,可在寒江却比不上一个神女的地位。

在寒江,神权高于皇权,这可不见得是好事。

看来悬镜司是来受父王之命来调查这个月神的。

“我此前来过一次寒江,并没有听说过月神。”祝余试探问,“你可知这个月神,是何时来寒江的?”

她这一问,反倒让女孩有些迟疑。

“月神一直都在啊。”女孩的眼中天真无邪,觉着她的问题就好像问她这月亮何时挂在天上一样难以回答。

她指着夜空中挂着的那轮凸月:“月神就在那里看着我们。她保佑着我们,也审判着我们。”

“审判?”这不像一个孩子该说出的词。

女孩压低了声音道:“阿兄说了,信奉月神的人可以得到月神的保护,但倘若得罪月神的,做了错事的,都会受到月神的惩罚。”

用神话之说来约束孩子的言行,这并不奇怪。

“阿姐难道不相信?”女孩的眼神里全是敬畏,已是全身心地信任这个所谓的月神,“阿姐若是不信,那千万不要去月神庙,会受到月神诅咒的……”

小姑娘还没有说完,门口传来叩门声。

胡娘见她迟迟未归,走了进来。

“柴桂,你这丫头,让你送个水送了那么久。”

这个叫柴桂的女娃眉眼笑着拉过胡娘的手臂:“是阿兄来接我了吗?是阿兄来了吗?”

胡娘摇头无奈:“你阿兄说了,让你老老实实待这里。”

“为什么?”柴桂的眼暗淡下来,有些气恼道,“阿兄答应我的,只要我长大了,就带我进城看月神。”

胡娘点了点她的脑瓜子:“胡闹!我可听说了,这月神殿近日又出现了神迹,怕是三年前的审判又要来了。”

“三年前的审判,您指的是?”祝余眉心一动。

胡娘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在,话锋一转,装作若无其事:“都是些没影子的事,说来逗孩子的。客官您先洗漱着,若是有事再唤我。”

话音落,胡娘神情不自然地拽着柴桂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