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正午,刚吃完盘中母亲包的饺子,院子里就传来三轮车的“突突“声。父亲正往车斗里垫旧棉被,粗糙的手掌仔细抚平每一道褶皱。“路上颠。“他头也不抬地说,腰间的烟袋锅随着动作晃荡。
他来到后园,摘下十几根顶花带刺的嫩黄瓜,又薅了一把大葱,洗干净后和从冰箱里取出的两瓶冰水一起装在了塑料袋里。“路上买点水果......“母亲欲言又止。“远道还得是黄瓜清口提神又解渴。“林潇竹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母亲把满满一罐子鸡蛋酱塞进他的背包里,随手又塞给他装着一万块钱现金的信封。“带上现金省得手机万一没电啥也买不成,在外头千万不能把自己冻着饿着!“林潇竹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那些钞票还带着她手心的温度。
三轮车碾过坑洼的土路,盐碱地在车轮下后退。父亲的草帽被风吹歪,露出后颈晒脱的皮。“到了鹤城先吃口热乎的。“他的声音混着发动机的轰鸣,“Z308次,19:20发车,别误了点。“林潇竹望着父亲的背影,发现他的脊梁比昨日又弯了几分。
从县城又坐了将近一个小时的班车到鹤城。见时间尚早,林潇竹就钻进一家书店,这里有空调还清净,看了两个小时书,觉得肚子饿了,才发觉已经是下午五点多钟了。
徒步来到火车站,站前的街上满是烤肉的香气。红柳枝串着的肉块在炭火上滋滋作响,食客们举着扎啤杯谈笑风生。林潇竹喉结滚动,却转身走进一家“朝鲜大冷面“的小店。荞麦面浸在琥珀色的冰汤里,配着辣白菜和水煮蛋。酸辣清爽的滋味让他想起后园的黄瓜,那是另一种朴实的牵挂。
候车大厅里,电子屏显示着“Z308次鹤城-鹏城东“的字样。林潇竹攥紧手中的硬座车票,想起母亲偷偷抹泪的样子。广播开始检票时,他随着人流走向站台。
墨绿色的列车静静停靠着,车身洗刷的像小伙子要去赴姑娘的约会。车厢里零星坐着几个旅人,林潇竹把装着吃食的背包搁上行李架,靠窗坐下。夕阳从身后涌进车厢,将铁轨染成金红色。车轮碾过枕木的“哐当“声,像极了盐碱地夜晚蟋蟀的低鸣。他把额头贴在冰凉的玻璃上,看着站台人影缩成小黑点,最终融进苍茫暮色。
他把额头抵在微凉的车窗玻璃上,望着站台的灯光与送行的人影渐渐缩小成模糊的光点,最终消失在无尽的旷野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车票边缘,372元的数字早已被汗水浸得发皱,那是父母从牙缝里省下的积蓄,此刻成了他与家乡之间最纤薄却又最坚韧的纽带。
石城站的钟声敲过八点,两个身影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挤进车厢。短发的姑娘眯着眼,仔细核对着车票上的信息,眉头因专注而微微皱起,阳光洒在她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12车厢,89、90号,应该就在前面。”她的声音带着草原特有的爽朗,却也夹杂着一丝疲惫。
马尾辫踮着脚,伸长脖子张望着座位上方的标识,嘴里念叨着:“可别找错了,拖着这箱子来回走太累了。”她的马尾辫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发梢还沾着些许站台的尘土。
两人时不时停下脚步,将车票上的座位号与车厢内的标识对照,提着沉重的箱子在拥挤的过道中艰难前行。短发姑娘的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锁骨处又消失不见。马尾辫姑娘的呼吸逐渐急促,原本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她伸手抹了把汗,抱怨道:“早知道就少带点东西了。”终于,她们在林潇竹对面的座位前停下,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两个姑娘仰头看看行李架,同时伸手去抬行李箱。短发姑娘咬着嘴唇,脸颊涨得通红,手臂上的青筋随着用力微微凸起,可箱子刚离地半尺就又重重落下,震得地面发出“咚”的一声。马尾辫姑娘脱掉凉鞋站到座椅上,双手死死拽住行李箱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行李箱在她手中摇晃,几次尝试都无法够到行李架。“不行,得两个人抬!”短发姑娘喘着粗气,发丝黏在汗湿的额头上,眼神中满是无奈。
林潇竹想起母亲常说的“能帮一把是一把”,他站起身,声音有些局促:“需要帮忙吗?”
短发姑娘转头,惊喜瞬间点亮她明亮的杏眼,:“太谢谢了!箱子里装了好多东西,重得很。”她的笑容如同草原上的格桑花,灿烂而热烈。马尾辫也连忙点头,大眼睛里满是期盼:“实在是搬不动了!”那眼神像极了小时候他在盐碱地里看到的,渴望雨水滋润的幼苗。
林潇竹上前接过一个行李箱,箱体沉甸甸的分量让他手臂肌肉瞬间紧绷,仿佛扛起的不仅是箱子,还有两个姑娘的期待。三人在狭窄的过道里配合着,林潇竹两臂用力一提趁势举起后,两个姑娘一人一边也用力往上抬,嘴里还喊着“一、二、三”的号子。
三个人一起使劲,两个箱子分别被稳稳安置在行李架上,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相视而笑。
短发姑娘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发丝,主动伸出手,指甲涂着鲜艳的红色,在阳光下格外夺目:“我叫乌兰,她是我妹妹其乐木格,汉族名字梁贝贝。我们是表姐妹,老家在杜尔伯特。”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握手时传递出一股热情。梁贝贝调皮地吐了吐舌头:“乌兰姐的爸爸是蒙古族,妈妈是汉族;我妈是乌兰姐的小姑,所以我俩其实都只能算是半个蒙古族!”她的话语像银铃般清脆,给略显沉闷的车厢带来一丝活力。
林潇竹有些拘谨地握了握乌兰的手,自我介绍后,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她们的行李箱,好奇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鹏城!”梁贝贝眼睛亮晶晶的,兴奋地说道,“我们有个高中同学在那里一家私企工作,趁着假期去看看他顺便旅游,也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份合适的工作。”她一边说,一边从包里掏出手机,翻出同学的照片给林潇竹看,照片里一位温婉秀气的姑娘站在熟悉的手机标志前,笑容自信而阳光。
乌兰点头补充:“我从农垦大学农学专业毕业,本来想在家乡搞种植,可......”她的声音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黯淡,望向窗外的眼神变得悠远,“家里的牧场和耕地这些年越来越不景气,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贝贝学的是舞蹈编导,东北石油大学毕业,想着鹏城机会多,说不定能派上用场。”说到这里,她轻轻叹了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角,仿佛在抚平内心的焦虑。
林潇竹听着,想起自家那片盐碱地,心中涌起同病相怜的感慨。他摸出自己带的黄瓜,递向两人:“家里带的,解解渴吧?”乌兰笑着接过:“正好口渴了!刚摘的吧,真水灵。”她咬了一口,清脆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格外清晰,汁水顺着嘴角溢出,她连忙用手擦去,动作豪爽而自然。
“真脆生,还冰镇了,你可真有办法!”梁贝贝眼睛弯成了月牙,真心夸奖道。
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和林潇竹同座的还有一位中年大叔。林潇竹也礼貌地奉上,中年大叔痛快的接过,随着列车起动,弯着腰从桌下的纸袋里掏出一堆熟食。
油亮的酱牛肉切片整齐,卤得棕红的鸡爪散发着诱人香气,还有盐炒花生米和榨菜。最后,他摸出一瓶北大仓部优白酒,瓶身的标签已经有些磨损,显然是有些年份的老酒。大叔抬起头,露出一口带着烟渍的白牙,笑呵呵地招呼道:“三位年轻人,长夜漫漫,相逢是缘,一起整点?”
林潇竹有些慌乱,连忙摆手推辞:“大叔,我不太会喝酒……”可大叔根本不容他拒绝,一边拆着一次性纸杯包装,一边热情地说:“怕啥!少喝点解解乏,出门在外,不就是图个热闹!”说着,就把林潇面前的纸杯倒满。
坐在对面的乌兰见状,眨了眨眼睛,俏皮地笑道:“我们是女孩子,不擅长喝酒,我们喝饮料陪您。林潇竹,咱俩换个座位,你跟大叔面对面的喝吧!”不等林潇竹反应,她已经站起身,拉着梁贝贝就把座位换了过来。梁贝贝冲林潇竹吐了吐舌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