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李亨的指尖悬在和田玉棋盘上，云子映着窗外飘进的雪霰，像三十四颗未落的泪。李辅国将黑子叩在“七九“路，青玉棋墩传出空响——这方采自范阳狼山的墨玉棋盘，腹中早被蛀出蜂巢般的密道。
“殿下请看，这枚黑子刻着'平卢'。“宦官枯瘦的手指抹过棋子，安禄山兼任的节度使名讳在烛火下转瞬即逝。檐角铁马突然齐颤，李亨的蟒纹袖扫乱棋局，白玉棋子滚落青砖，露出底部用龟兹墨写的“朔方“二字。
二
五更梆子冻在喉间，李辅国拾起一枚滚至炭盆边的棋子。黑玉在火光中透出血色纹路，竟与郭子仪星象毯上的缺口轮廓重合。“龙武军右营今日换防。“他蘸着茶汤在案上画符，水痕拼出“杨“字时，窗外梅枝忽地一颤，积雪簌簌落下个戴虎头兜鍪的人形。
李亨的指尖陷进棋罐，摸到颗带刻痕的云子。借着翻找火钳的动作，他瞥见棋子内壁的蝇头小楷：“清渠戌时。“这是三日前从赵五德胃囊取出的黍米上相同的字迹，此刻却混在杨国忠进献的云南贡棋里。
三
“该弃子了。“李辅国突然落子屠龙，棋盘上赫然现出狼头形状。鎏金漏刻里的细沙突然逆流，李亨的瞳孔随着倒流的沙粒收缩——十年前被废的瑛哥哥，正是在这般沙漏翻转时被赐死的。
棋子与铜壶滴漏的合鸣中，李辅国袖中滑出半片荔枝核。核上刀刻的河朔地形，与郭子仪熔化的佛像底座完全吻合。东宫暖阁的地龙突然爆响，某块青砖下传出陌刀拖地的刺耳声。
四
子夜惊雷劈裂老槐时，李亨佯装失手打翻棋罐。三百枚云子坠地竟无碎响——每枚棋子都是空心的，内藏蜡丸裹着的节度使密信。李辅国踩住滚向帷幔的棋子，足底传来纸张碎裂的触感，那是用张云容金步摇上刮下的金箔写的“灵武“二字。
“好一招天地大同。“李亨突然将白子按在棋盘天元，棋子突然裂开，露出半粒带血的黍米。米上“丙寅“的刻痕让他想起高力士在华清池灰烬中拼出的日期，指尖不由颤抖起来。
五
更漏指向丑时三刻，李辅国告退时的灯笼映亮西墙。壁画飞天手中的琵琶突然断弦，弦丝垂落处显出一道暗门。李亨伸手探查，摸到枚铜符——与苏砚、张云容所得的残片能拼成完整虎符。铜符内壁的狼头血槽里，残留着赵五德死前咬下的指甲碎屑。
晨光刺破窗纸时，龙武军的靴印在雪地围成囚笼形状。李亨将铜符藏入棋盘密格，却不知自己发冠上落的梅花瓣，正被檐角窥视的瞳孔映照——那暗哨的护腕里，缠着截梨园焚毁的《霓裳羽衣曲》残谱。
当李亨将铜符嵌入棋盘狼眼时，灵武方向的夜空突然赤红如血。郭子仪在三百里外同时抬头，看见流星坠向朔方军大营，手中陌刀竟与东宫密室的铜符产生共鸣。而此刻的华清池底，张云容正将金步摇刺进温泉眼，硫磺水喷涌而出的刹那，骊山深处传来三千陌刀齐鸣——那声浪震碎了李辅国袖中的荔枝核，核仁里滚出粒刻着“亨“字的黍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