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招娣和她丈夫结婚了,彩礼是两头老牛,从那以后我就再没收到过招娣的消息,也没再见过招娣。半个月后,我从一个爱八卦的老婶口中得知,她在结婚第二天就投井自杀了。”
赵求楠闭上眼,流了两行清泪。
泪滴滴落在她手握着的彼岸花叶上,叶子簌簌而落,花柄之上,却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朵妖艳的彼岸花。
成千上万只萤火虫排成一路,绕过奈何桥分出了第二条路,好像在指引方向。
爷爷不知从哪里拿出一面圆镜给赵求楠看,镜中却放映着两位身着古风的女人。
一位穿着华丽唐服的女人拥有招娣的容貌,一位身着武服,再仔细看,竟是赵求楠的脸。
爷爷说:“这是一面名叫往生的镜子,它会告诉你你和那位叫招娣的小姑娘前世轮回的故事,镜子里的招娣,应该是一位唐朝的小公主,而你,应该是她手下的一名武将。”
“盛唐朝民风开放,上辈子你们生活过的唐朝正是最鼎盛的时期,百姓富足,生活安康。没有人逼着招娣去嫁,你也因为率兵打仗而被男人们忌惮,如果说一生未嫁来定义标准的话,那请放心,你们活的很快乐。”
赵求楠认真地看着往生铜镜,镜子里正播放那小公主带着自己的武将登门拒绝婚约的片段。
铜镜中那男子恼羞成怒,朝铜镜方向露了半张脸,赵求楠喃喃:“他就是这一世和招娣成婚的男人!”
我朝铜镜望去,那男子一副尖嘴猴腮的刻薄嘴脸,饶是在前世,他一袭盛装,华服披身,也掩盖不出臃肿尖酸的气质。
他娶不到招娣,就拿仆从撒气。竟在公主府门口大发雷霆起来,随手鞭挞劝他回家的婢女。如同一个失去心爱玩具的小男孩。但他凭什么把公主看成是他势在必得的玩具?
铜镜视角一转,转到了招娣闺房。赵求楠抚摸上铜镜一角,却是在隔着镜子,满眼温柔地注视着招娣。
“我毁了她的一桩婚姻,她会不会怨恨我?”
赵求楠的话落在半空,无人应答。
但她的脸上,却布满了骄傲。
在她们无数次轮回的上辈子当中,她们真的做到了勇敢地拒绝婚姻,拒绝世俗的成见,随心所欲地活着了。
“……做到了。”赵求楠喃喃自语。随后,她抬头看向爷爷:“我还能再体验一次这样的生活吗?”
爷爷指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所铺成的第二条路对着赵求楠说:“跟着它们走,走到尽头,会重新体验一次,但代价是魂飞魄散,没有再次步入轮回的机会了。”
“如果你还想让自己的魂魄继续步入轮回,就上了奈何桥……”
“谢谢你,老板。”赵求楠打断了爷爷的话,将自己手中那株盛开的彼岸花交给了爷爷:“我买到了彼岸花,的确很美。”
赵求楠向我们道别,走向了萤火虫指引的那条路,她的背影在黄灿灿中发着光。
直到那条路不在,萤火虫们散开,爷爷才把手中的那株彼岸花种在桥下,和众彼岸花一起,在无风自动的环境里摇曳生姿。
从那以后,我不再像从前一样一直计较着花店利益,却还同往常一样精心照顾着花店里大大小小的花卉,偶有几个顾客来店里,再没有要买彼岸花的。我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这段故事会在我的记忆中抹去,可那株彼岸花时常出现在自己的梦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鬼魅。
十个月后,我正看着股票市场的涨幅,盘算着手里的投资究竟该买哪家股时,一个青年人来到了店门口。
和赵求楠一样,他也只是定定地站在店门口默默打量着彼岸花坊,仿佛有什么结界拦着。
这一回我先看到了他,替他把门打开。
他身着休闲服,看着像杂牌,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脸色发白,眼底黑眼圈看着可怖。
我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疤。
他抬眼看向我:“老板,想要一株彼岸花。”
正午休的爷爷此时也从里屋出来,露了个脑袋,冲着小男孩招招手。
十个月前的故事再次在我脑中重启。爷爷把只有花叶的彼岸花交给他,同样的话术。
青年人和赵求楠一样,哽咽地讲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叫张淼,是核北省一普通家庭的孩子,我喜欢画画,可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待,我选择了理科。”
“从小到大,家里人一直以我为荣,他们让我好好学习,努力学习,只有学习才是正道。他们说,不要去当外卖员,不要去做漫画那些低等工作,他们不相信其他工作,只想将我培养成一个优异的高端人才。”
“为此,我不得已扼杀了自己的兴趣,把自己变成一个只会学习的空壳,无数次麻痹自己喜欢学习,以学习为乐。”
张淼垂下眼:“他们希望我以后可以在国内最好的大学工作,不想让我出国。我按照他们的期待走了每一步,考高那年我考上全国第一的名校,同时申请到了读博的机会。”
“一切都应该是好事,可我在读博期间却越来越自卑,明明当年我是省状元,学习成绩一直是我引以为傲的,可却总是不能完美完成导师要求的工作,自己的课题也弄得一塌糊涂。”
“因此,导师总是骂我,我总是在想,熬一熬就好了。可到后来没坚持到毕业,我患上了重度抑郁,学校要给我停学。我不能不读书啊……被停学的我该如何向父母交代?”
张淼眼底蕴着泪:“于是,就在被学校停学的前一晚,我在实验室里割|腕了。”
“……我让父母失望了。”那滴泪终于顺着张淼那张毫无生机的脸颊滚落,打在花叶上。
沉默片刻后,张淼擦干眼泪:“如果当年我能再坚持一点,投身自己的兴趣爱好,当一名漫画家的话,父母也是会失望的。”
我说:“你的父母自认为为了你好……想让你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而逼迫你结束了你的兴趣爱好。但其实,人往往会过于美化自己没走过的路,现在的国漫,的确很难。说出去确实也不太体面。”
“不过你不要担心,国家已经想办法整改了。”我安慰他:“并且还取消了高中小学晚自习,不让学生们变得那么疲惫。”
“没有用的。和家长无关,世俗的成见而已。”
张淼突然说:“我真的好希望有一个世界,无论各行各业,只干了相同的时间就领取同样的工资该多好,或许这样,人们也不会对办公员那么向往,也不会对顶着风雨扫大街的人嗤之以鼻了……”
“没有世俗的成见,有的人适合泡在实验室里做科研,就能去做科研;有的人适合在外面东奔西跑,就去东奔西跑;有的人对艺术感兴趣,就能凭着一腔热爱去做它……同样的上班时间里挣的是一样的工资,那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世俗的成见呢?怎么还会有家长指着扫大街的人对自家孩子说,你不努力学习就得成为他呢?”
我和爷爷都沉默了,张淼问的问题其实不难,可我们也给不了他任何答案。
爷爷摸出往生铜镜,将张淼的上一世递给他看。
铜镜照着张淼,复刻出一个穷困潦倒的画家。
铜镜中的人一身白袍放浪形骸,身上是打翻砚台后沾染的墨汁,束着的明辫又给他平添了几分洒脱之意。他虽然清瘦,可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苦闷抑郁。
“上一世你出身官宦,生活贫穷,热爱丹青,家中也没人反对你想走什么样的路,而你确实也走出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也是一条极其艰难的路。”爷爷顿了顿,用手指敲了敲铜镜,摇头道:“偏我来时不逢春罢,你生前没卖出过几幅画,不过癫狂潦草的笔墨却响了国画四个多世纪,也算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