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审我的是妖

清晨微凉,天光刚刚透过窗棂洒下,屋中尚未完全明亮。

杜轻眠睁开眼,第一时间便下意识运转气息,却很快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

没有陆羽所说的“体质改善”、“气血通透”,甚至连最基本的轻盈感都没有显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轻轻攥拳。

“……果然,我还是不够好。”

也许是天赋不够,也许是底子太差。

她没有多想,转头时,却看到院内的竹椅上,陆羽一身旧袍,靠着残旧藤沙发,正安然熟睡。

呼吸沉稳,眼下青黑未褪,眉心却平静得像是数日没合眼后终于偷来的一场歇息。

杜轻眠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把褥子小心地盖在他身上,正想转身去煮些早饭——

“砰——!”

院门忽然被重重推开!

她猛地回头,一道灰袍身影踏入院中。

那人身形极瘦,皮肤如纸,双瞳赤红,脸部棱角分明得像刀斧雕刻。

一身执法司拷问制式官袍,袖口纹有连环锁魂阵,其人站定之后,缓缓举起一张金印木牌:

“刑务助正,禇煞禽。”

“奉司令命,带陆羽归审。”

随行而来的,是五名执法司司卒,佩刀持索,杀气森然。

杜轻眠神色一变,连忙挡在陆羽面前,张口便道:“你们干什么?陆大哥犯了什么错——”

突然,一只手将她轻轻拨至后方。

陆羽已醒,不知何时坐起身来,眉目平静地看了她一眼。

“没事。”

他伸手轻轻把身上的被褥取下,语气一如既往轻淡:“我能应付。”

说罢,他拍了拍衣角,站起身来。

面对白袍肃立、锁链在手的禇煞禽,陆羽不紧不慢地走出小院。

阳光照在他背影上,半明半暗。

这一刻,谁也看不出,那不过是个昨夜刚从地府杀回来的年轻人。

……

拷问司的私审室从不见光。

铁灯垂悬,火焰低跳,似在呼吸,墙面四角贴有镇魂符,符纸泛黄卷角,边缘裂口如同张嘴无声尖叫。

空气中有一股浓得发腥的潮湿气息,像是腐血渗进砖缝里太久,连灰尘都沾了腥味。

陆羽坐在中央囚椅上,手中端着一杯冷茶,身子微微后仰,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姿态闲散得不成样子。

但他背脊绷得极直,像一把未出鞘的刀。

对面站着的那人,才是此地真正的刽子手。

禇煞禽手中握着一把焦黑铁尺,柄上符痕密布,隐隐透出熟悉的煞意。

陆羽看一眼那尺,眯了眯眼。

——煞气,不纯,但古。

“疯人案。”

“炼丹地牢。”

“地牢爆炸。”

禇煞禽开口,声音沉而尖,像硬铁刮瓷,语调却极冷:“你一人行事,妄为杀伐……还坐在这喝茶?”

陆羽啜了口,杯中茶已冰凉,但他不在意,只淡淡一笑:

“你说的这几个案子……确实和我有关。”

“但问题是,我杀的那些人——你确定有一个是清白的?”

禇煞禽冷笑:“你擅杀同僚、妄用酷刑,疯人自爆,更是因你‘逼供’所致。你这行径若再不惩,执法司怕是该改名了。”

“执法司?”陆羽终于放下茶盏,目光一转,带出一丝不屑:

“韩氏杀人你不查,妖祟炼丹你不问。”

“我若不出手,那些人要死多少次?”

禇煞禽眼中煞焰瞬间暴涨一步,脚下咔地一声,铁尺已落于脚侧,带出微微火花。

但陆羽仍旧未动。

只是他心头一动——

——噬心蛊,突然躁动了。

他低头,似笑非笑地看着茶杯中残影微漾。

“……是个妖。”

不是人形妖,不是嗜血妖,是那种骨肉彻化、道性成胎的“大妖”。

他目光缓缓从对方肩膀扫向眉心,终于开口:

“你跟白玉堂……关系不浅吧?”

禇煞禽眼神微顿,但并未回应,只冷冷逼近一步。

铁尺拖地,火星隐现。

陆羽语气愈发低缓:

“我听说……你也吃了他的丹。”

“——你吃了几颗?”

空气霎时仿佛凝住。

禇煞禽停在三步之外,赤瞳微闪,袖中铁尺微微颤动,像是有一头什么东西要从他身上钻出来。

“你说什么?”

他声音极低,近乎咬牙。

陆羽神情未变,指尖却已按上腰间刀柄——

不是挑衅,而是下意识的防御动作。

噬心蛊在剧烈共鸣,甚至隐隐想冲出体外。

这说明一个问题:

如果现在打起来……那东西恐怕会反扑。

他眸中闪过一抹压下的寒光,语气却陡然一转,带着玩味:

“我是说,阁下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丹吃多了,火气上头?”

禇煞禽脸色阴沉如墨,煞气若燃未燃,仿佛下一句就要爆发。

就在此时——

“咚。”

“咚。”

“咚。”

门外响起三声轻响,节奏从容。

紧接着,一道熟悉的、带着瓜子壳气息的声音响起:

“行了行了,戏也唱够了。”

“人我借走,有事问。”

门被推开,林重山晃着一包瓜子,一脚踏入房中,笑呵呵地望着二人:

“你俩谁要是真打起来,还得我付钱,我不想当冤大头。”

禇煞禽眉头微皱,但未言。

陆羽则站起身,整整衣襟,意味深长地扫了对方一眼,随手将茶盏放下。

“禇大人,我还会回来的。”

“到时候,咱们慢慢说。”

说完,他转身离去,步伐从容,背影未乱。

只留下禇煞禽站在原地,赤瞳深处,煞火缓缓沉寂。

……

走出刑房那沉沉的铁门,阳光迎面洒下。

陆羽半眯着眼,背后拷问司阴气未散,前方却是执法司主楼那一条曲径通幽的花木长廊,仿佛刚从黄泉踏进了人间。

身旁的林重山一边剥着瓜子,一边晃悠悠地跟着走。

“禇煞禽这人啊……”

“你算是踩着尾巴进去了。”

陆羽瞥他一眼。

林重山啧了声:“别看他平时冷冰冰,其实是个死心眼。你那几桩案子,蹭着他的线走了不少,碍了他面子不说,还捅破了他想遮的布。”

“现在是没翻脸,真要被他盯上,啧……你接下来这日子,可没那么清净。”

陆羽没应声,只是记下了这话。

林重山低头看他一眼,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

“不过你也别觉得我是在替他抱不平。”

“只是提醒你一句——现在司里不太太平,有些人盯你盯得紧。”

“你这次闹得动静不小,不光是执法司,连城主府都有人在议你了。”

“你得有分寸,别真以为自己是铁打的。”

“他们要动手,肯定挑你最虚、最孤、最疲的时候。”

说着,他朝陆羽伸出三根指头,笑意微冷:

“他们怕你,也恨你,更想趁你还没成势的时候,——把你掐死。”

陆羽这才转头看他:“所以你找我谈话,是想把我从‘孤’变成‘不孤’?”

林重山嘿嘿一笑,摇了摇头:

“我从不干拉拢的事。”

“我只给人筹码——愿不愿赌,是你自己的事。”

二人踏入内院。

陆羽落座,茶盏自动递来,杯盖瓷白,汤色澄澈。

林重山也不废话,坐下就道:

“你这次找出地牢——干得漂亮。”

“那玩意儿一炸,整个狗窝都翻出来了。”

“要不是你敢下手,这些案子还不知道要埋几年,还有多少狗崽子要生出来。”

他话锋忽地一转,神情也敛了几分:

“不过你还是低估了他们。”

“那几条街炸得干净利落,就像从一开始就预备好了……说明他们根本不怕收尾。”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陆羽抬眼。

林重山声音低了些:“——有人在后头兜着。”

“能兜得住这种事的,绝不是你现在查得出来的角色。”

气氛沉静数息。

林重山忽然从桌下的抽屉中取出一物,银光微闪,是一枚虎形令牌。

他弹指一抛,那令牌划出一道流线,稳稳落在陆羽掌心。

“拿去用。”

“这段时间,我手底下那批私兵,你随意调用。”

“放人、抓人、杀人……你用他们的名义,就等于用了我的。”

陆羽指腹轻轻摩挲那虎纹——银白刀刻精细锋锐,尾部刻着“碧落城”三字,正是“掌私令牌”。

他收住语气,没有立刻答应,而是沉默片刻,抬眸看向林重山:

“你突然给这么大份量的东西……是信我?”

林重山抿了口茶,语气依旧闲淡:

“我信聪明人。”

“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动刀,什么时候装傻,什么时候该忍。”

“你就是那种人。”

陆羽没有多言,将令牌收入袖中。

心中却已有计较:

“林重山做的事,没有一件是害我的。”

“这说明,我们两个至少在目前,利益相同,我可以暂时信任他。”

这枚令牌,暂且收下。

若局势失衡,这也是一把能砸桌的刀。

陆羽将令牌收入袖中,似是随口一问:“昨晚我带回来的那人……现在怎么样了?”

林重山一边给自己续水,一边哼笑一声:“好得很。”

“一个人吃了五个人的饭,现在躺在我那静养院里,吩咐人打水擦身、铺褥暖被,一副要长住下来的样子。”

“照这个劲头,应该没那么虚弱了。”

陆羽轻轻点头:“那我该和他,好好聊聊了。”

他说完,袖袍一拂,推门而出。

阳光穿过屋檐斜照而下,落在他肩上,映出一个淡而不虚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