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平庸

用火焰将一切焚尽，但会余下灰烬。将放置数年的柜子抬走，地板上残留印痕。

即便是有形之物，抹除后也会留下蛛丝马迹，又遑论无形的记忆。

无关者忘了也就忘了，没有后续。

但对于参与者、做局人而言，记忆被抹除后的违和感经年累月伴随，久久不能散去。

阿道夫午夜梦回，脑内偶尔冒出一个念头——

“那小子，现在一定是风云人物了吧！”

这念头闪过之后，立即有一种浓重的怅然。

在漆黑的夜里睁着眼睛，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那小子”是谁。

而维克托、欧泊嘴里那些疯言疯语，时不时的传到阿道夫的耳朵中。

深入调查之后，他严令不准继续调查。

所有文档在专人见证下，统一销毁。

诚如路易所言。

裂星手阿道夫……

早已重新知晓他的存在。

伸手，扯过一个蒲团。

发力一甩，蒲团顺着光洁的地面，滑到路易脚边。

阿道夫比手：“坐。”

路易坐下。

窸窸窣窣的呢喃在耳边涌现，记忆与眼前的景象交相辉映，重叠在一起。

路易闻到嘉德莉娅的气味。

一如既往，嘉德莉娅穿着她的修女袍。她取下头巾，金发披散着，有几缕黏在汗津津的额头上。

她有些不满的抬头：“我都说了，我也要吃夹午餐肉的面包。”

路易点头：“我听到了。”

“既然听到了，为什么还要买一个白面包啊！”

“就剩一个带午餐肉的了，我也想买两个啊。”

啊——

真的是。

鲜红的眼睛灵活的转着，嘉德莉娅拿起白面包，说道：“那我吃这个好了……正好我在减肥。”

路易笑道：“你想吃白面包吗？”

“……不想。”

“既然不想，为什么要退让？”路易将午餐肉面包递给嘉德莉娅，“不能强硬一点吗？就吃想吃的。”

嘉德莉娅露出微笑：“这是你买回来的。按照道理来说，我应该谦让些。”

路易大摇其头：“本身就是一人一次，轮着来的。昨天是你去买，明天也是你，只是今天恰好到我。”

“可是，路易先生没有做错什么。有问题的是供销社，或者说是其他的同学，是他们的缘故，导致我们中有一人要吃白面包。”

“那你做错了什么吗？”

嘉德莉娅断然否认：“当然没有。”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退让？”路易笑着，“适当的主动一些，人生会变得轻松。”

嘉德莉娅看着路易，笑意盈盈。

她抬起手中面包，凑到路易嘴前：“准许你咬一口，不能太大哦？啊——”

回忆画面，渐渐散去。

金色的字迹旋即涌现：

【重回剑室，令你想起一些美好的回忆。】

【嘉德莉娅冷艳的外表下，有着一颗友善体贴的心，你很喜欢她的笨拙和诚挚。】

【而现在……物是人非。】

【帝剑术等级提升，lv33→38。】

【请抓住眼前的线索，不断追寻你的前世。】

【当你与‘命定之人’再度相遇，你将取回你曾掌握的一切技艺。】

路易面无表情。

现在这个时候，回忆画面无法动摇他的内心。

阿道夫取出别在腰间的虎头木簪，归拢披散的长发，重新梳起剑髻：“真是令人惊讶。黄金大峡谷那一战，你没有牺牲么？”

“让你失望了。”

“失望？我怎么会失望呢！你曾是剑学院的骄傲，也是我的骄傲，路易。”

阿道夫知道他的言辞没有说服力。

所以他的语气很坚定，面容很诚恳。

他突然俯身，额头轻轻碰触地面：“如果我们早知道，我们不会做这些的……这件事，是我主导，一切错误我来承担。我对不起你，路易。”

琉刻丝横臂抱胸，靠在墙边。

她勾起一脚，鞋底踩着墙面，饶有兴致的看着眼前一切。

真是有意思。

阿道夫拿得起放得下，下跪道歉如此干脆，魄力十足。

即便拥有漫长的寿命，度过许多岁月，但张力这么强的画面，也很罕见。

路易不想看他表演，也不想给他画面。

他将一枚帝剑玉按在地板上，滑到阿道夫面前，说道：“这是‘帝剑玉’，只要往里灌注魔力，就能掌握帝剑术。嘉德莉娅，有制作帝剑玉的能力么？”

阿道夫摇头：“不能。嘉德莉娅只收了十三个剑徒，一方面，她很爱惜你的技艺，不肯轻易传授；另一方面，则是教学困难，需要亲自引导，我们没有‘帝剑玉’这么方便的东西。”

“既然如此，帝剑玉可以证明我是正统。”

路易语无波澜，这么说着。

“除此之外……你们应该知道，帝剑术可以破除遗忘咒。如果我向‘以前的知情者’传授帝剑术，你们篡改的都将归正，帝剑术归属再无争议。”

杀意摇摆。

阿道夫前所未有的烦躁，他想跟路易爆了！

如果他们做的一切曝光，还什么奥兰瑟尔校长？剑学院院长都别想当了！

阿道夫，“裂星手”。

一世英名，难道要毁于一旦？

悄悄的，阿道夫看向墙边的琉刻丝。

路学长这招太狠了。

带着天烬龙脊，谁打得过他啊？

阿道夫的沉默，在路易的意料之中。对于他而言，刚刚过去的一分钟太过突兀，噩梦一般。

路易下达最后通牒：“阿道夫院长，我要和嘉德莉娅对话。这件事，必须有个了断。”

喉头滚动。

阿道夫艰难说道：“路易……你想要什么？”

“公平，真相，我想要的东西，你们不会给我。幸运的是，我从不奢求你们施舍，夺回来、抢回来，或者是杀回来……我自己动手。”

路易单手撑地，起身走向门口。

眼见着他就要出门，阿道夫按捺不住！

他大声喊道：“路易！嘉德莉娅很想念你！”

路易，止步。

阿道夫好像看到了希望。

他半站起身，身体上的举动、脸上的表情，在琉刻丝看来有些丑陋。

他继续说道：“这是真的，千真万确！嘉德莉娅从来没有忘记你，每年你的忌日，她都会去黄金大峡谷缅怀……这五年，她幽居高塔，每天只是练剑，她心里……一直都有你的位置啊！”

路易，回头。

和阿道夫想象中大相径庭，路易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连“厌恶”都不存在，他看上去那么平静，似乎阿道夫刚刚说的一切，都与他不相干。

“阿道夫院长，你怎么变得这么的……”

斟酌了片刻。

路易终于找到一个比较恰当的词：“这么的，‘平庸’了呢？好低级的话术，嘉德莉娅很在意我，然后呢？你是指望我心软，放弃追究你们对我的侵害么？”

阿道夫张口欲辩，却是哑口无言。

路易眼里只有冷漠，说话更是残酷：“我要提醒你——你刚刚那些话，是在求饶。你在乞求我的宽恕。你还有资格被人称作‘裂星手’吗？如此气势磅礴的外号，你配不上了。”

如果说——

五年前的阿道夫还是一头苍老的雄狮。

那么他现在，已经是一条断脊的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