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御天府

水榆镇仍笼罩在细雨中，似乎这座小镇从来没有就没有天晴过。

程铭将道元附在腿部，加快前行的速度。

雨丝斜切过屋檐，在青石板上织出细密银网。鞋底砸进水洼的脆响惊飞了檐下避雨的麻雀，程铭疾奔时带起的风卷碎了雨帘，水珠顺着发梢坠入后颈。

不多时，程铭来到刘捕快口中的木屋前，正当他想要调整一下，将消耗的道元补足时，一道人影从木屋中走出，站在他面前。

“程大人，请留步。”

“你是何人？”程铭拔出腰间的玄铁剑，指向此人。

这把玄铁剑是他用钱裕丰给的俸禄买的，在平日里充当练习和普通战斗下【镇渊】的替代品。

“不要激动，本官此次邀程大人见面是有要事相商。”杨茂摊开双手，示意并没有恶意，接着上前两步说道：“我知道程大人少年英雄，此番来我水榆镇是为了斩杀狼妖……”

说到此处，杨茂欲言又止。

程铭将玄铁剑放下，问道：“杨大人，有何教我？”

此情此景，显然是刘捕快和杨茂一同做的局，狼妖压根就不在这里。

地方官员所受气运加成会随着管辖的区域而降低，而京城百官则没有这个限制。

但杨茂作为水榆镇的县丞，官职正八品，即使原本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在此地也至少是个开脉后期的道修。

多重因素下，程铭只得压下心中的不满。

“程大人斩杀一只狼妖有多少报酬？”杨茂笑呵呵地望着程铭，言语间举起肥大的右手，指节被脂肪淹没，只剩浅浅的凹痕，而一枚墨玉戒指静静躺在褶皱中。

程铭回道：“二十两银子。”

这杨茂莫非是想招揽我？

他脑海中闪过这样的想法，但没过多久就化作泡影。

“这样嘛。”杨茂从兜中拿出一叠银票，愤慨道：“这斩妖司竟这般吝啬，程大人为他们出生入死，才值得这几两碎银。”

“还有那张志云身为知县，只知道推诿责任，本官着实看不下去了……”

程铭有种被指桑骂槐的感觉。

斩妖司给的报酬是不多，但会在结案时，根据通缉之妖的境界上涨。

但杨茂此般言论，岂不是在说他是个叫花子，斩妖司随便给点东西他就迫不及待地靠上前去。

“杨大人，闲话少说，在下还有事。”程铭无视那叠银票，这东西可不好拿。

回想起张志云的推脱和杨茂的挑拨。

他只觉这小小的水榆镇，表面平静如水，实则暗流涌动，让他愈发感到肩上的担子沉重。

“没想到程大人是个急性子的，实不相瞒，本官欲为你指明一条通天大道。”杨茂不着痕迹地将伸出的手收回，笑道：“程大人可知御天府？”

此话如惊雷炸开，程铭顷刻连退十数步，与杨茂遥遥相望，沉声道：“杨大人，你这是何意？”

原有的线索在此刻连在一起，只不过现在他想置身事外似乎成了妄想。

杨茂咧开嘴角，肥胖的脸颊将眼睛挤成一条缝：“杨大人何故这般疏远，本官可真是为你着想的。”

你为我着想？

御天府在黎国乃至整个南域都是臭名昭著的存在，一旦暴露自己是御天府中人，人人追而杀之。

无论身份地位，无需遵循当地律法。

三十多年前，黎国有一位郡王被拆穿后，被其仇家找上门，一拳一拳地将全身骨骼砸碎，悬于王府门楣之上。

就是这般得罪皇室的举动，黎国朝廷上至天子，下至谏臣，无一人敢言，最后那位郡王一脉被清洗，此事就成了黎国朝廷的一桩禁忌。

“杨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在下乃是堂堂正正的人族，岂会加入那御天府？”程铭摇摇头，剑尖直指杨茂面门。

御天府臭名昭著的根本缘由便是在上一次人妖大战中，其府主不顾大局，悍然袭杀与其有仇的镇守大将，致使那位镇守大将所负责的区域全境沦陷，整个大战的天秤都为之倾斜。

最终，大战以人族惨烈胜利，妖族退居天南渊收尾。

而御天府则被大能尽数剿杀，全府上下无一活口，但在近千年，御天府死灰复燃，多国数次围剿，皆未尽全功，其背后疑似存在妖族的影子。

“看来程大人是不愿意咯？”杨茂右手虚握，一柄由道元凝聚的玄色大锤骤然浮现，随即正色道：“那本官就只能请程大人保守秘密了。”

什么人能保守秘密，当然是死人了！

杨茂表现出与身材不符的敏捷，短短一息就冲至程铭身前。

玄色的重锤击碎雨珠，乍然闪现至程铭眼前。

锤风划过颧骨时，程铭嗅到汗酸味里混着桂花酿的酒气。他面色如常，剑身借力斜挑，削落杨茂半幅衣袖，露出缠满被油污侵染褐绳的肥硕臂膀——每根绳结都坠着颗带血的牙。

看这一剑被躲过，程铭暗道不好，旋即翻腕反握剑柄，朝身前劈出。

剑身与重锤相碰，显然是前者更吃亏。

程铭踉跄着避开横扫的锤风，剑柄已沾满掌心血。

靴底碾过泥土，玄色重锤撕开雨幕直劈面门，程铭听见自己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只得将提前凝聚好的【斩雨剑气】打出，直击杨茂面门。

杨茂猛地低头，堪堪躲过无色剑气，但重锤下落的速度也随之减缓，并且左眼流出汩汩鲜血。

程铭借此机会，再度拉开距离，而杨茂被剑气划破后更显癫狂，又一锤狠狠落下。

须臾后，他腮帮横肉挤出的狞笑突然凝固——程铭左手不知何时握住【镇渊】，剑锋自下而上贯入他松垮的下颌，软骨碎裂声混着血沫喷在爬满青苔的树根上。

他小山般的躯体轰然倒地时，震得树叶簌簌作响。血水渗入泥土，远处林中传来低沉的嘶吼。

程铭撑着剑半跪喘息，剑穗还在因余震簌簌发抖，雨水伴着血水顺着鼻梁滴落在男人圆睁的独眼里。

此时忽然雨过天晴。

程铭猛地抬头，只见一双绿瞳从阴影中亮起——狼妖挣脱了某种无形束缚，朝他扑来，显然是因杨茂气息断绝而失控。

金晖洒在那浑浊的瞳孔，像两盏将熄未熄的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