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弟子又追问

老秀才姓朱,今日作为塾师,他终于姗姗而来。

堂中二十名,十至十三岁的学童,早已整整齐齐,肃然静候。

因这明昭堂乃是首次开办,首批弟子大多都是挑选了有些底子的聪慧学童,对四书五经已有相当根基。

因此,这朱秀才授课起来也算顺手,只需在原有基础上,于词义注解、章句义理处略加点拨,再强调一二即可。

今日开堂,他自是心中有数。

听说不少新科进士会前来观课,朱秀才也早早备妥了讲义,连声调语速都在昨夜琢磨了多遍。

既不能在士人面前出差错,更不能让塾主失望。

今日的开题则是:《论语·学而》中的“礼之用,和为贵。”

朱秀才用着最为主流的教学方式,先让学童朗读句子三遍。

然后,再解释句子生字的含义以及注释。

自己又给出一二个事例,便于学生理解。

再让堂中学童起来发表各自的见解。

即传授了知识,又增加了师生之间的互动,充分的调动了学童们对于本堂课程的主观能动性。

加上他面带笑容,讲话温柔,更让堂中的学生如沐春风。

朱秀才循序渐进,中间小结道:

“这礼的运用贵在追求和谐,礼不过是手段,目的则是人与人,上与下,内与外的和谐和平。”

“不知,在座的各位,可有见解?”

此时,座中一个十一二岁的学童举起了手,见朱夫子朝他点了点头,便起身带着清脆的嗓音问道:

“请教朱夫子,现在朝廷在辽东和建虏打的有来有回......”

旁边的进士们闻言,心中感叹,还是这小童会说话,咱们不叫有来有回,而是有去无回......

“而北边的虎敦插汉、三边的卜失兔又经常犯边。”

“弟子想问的是,这世道也不和谐啊?是因为他们不守礼,还是因为朝廷不施礼?”

这番话一出,朱秀才不禁一愣,没想到这名学童竟能由经义生发,引古论今,将书中之理与现实相通,倒是颇有几分胸中丘壑、眼底乾坤的气象。

朱秀才点了点头,满意地夸了一句,随即正色道:

“以樟,你可晓得,这建虏与蒙古残部,不过是胡人蛮夷之属,自幼未受王化,不识礼仪,自然是不懂圣人之道!”

“你可明白?”他言辞笃定,以为这番话一出,小童便该点头称是。

谁料,那学童听完后却并未全然信服,眼珠一转,似在思索,随后又抬头说道:

“可圣人之所以施行礼治,不就是为了天下太平、民安物阜吗?若这些蛮夷不受教化就能扰我中原,那岂不是说明——礼治也未必能保天下平安?”

说罢,睁着一双澄澈的眼,望向朱秀才。

朱秀才顿时一愣,满脸惊讶,竟没料到这学童还能继续追问,实在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可更糟的是,那学童竟还语出惊人,说什么“圣人施礼也未必管用”!

这话一出,等于是在众人面前公然质疑圣人之道!

小小年纪,竟敢妄议圣言,这还得了?

若是平日里,朱秀才顶多是呵斥几句,也就过去了。

可今天不同,堂上坐着的,可是新科进士、太学俊才,满屋子都是读书人,自家学生竟在这等场合放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自己这面子往哪儿搁?

可朱秀才到底也只是个老秀才,若是才思敏捷些,也就不会只是秀才而已。

此刻一急,脑子发懵,竟一时忘了哪句“子曰”可以反驳自家学生。

他脸涨得通红,手指那学童,气得只吐出一句:“梁以樟,你,你这胆子也忒大了!”后头的话却再也接不上来。

坐在一旁的李伯弢,见此情形忍不住暗笑,原本有些昏昏欲睡的脑子,此刻倒是被这“质疑圣人”的插曲给提了神,直觉今日这一课,比预想中有趣多了。

。。。。。。

就在前一刻,这明昭堂的大门外便连着停下了三辆马车。

头两辆皆是雕花鎏金的紫檀马车,车帘一掀,便各自扶下一位罗裙香靥,雍容华贵的大小姐,。

最后那辆锦盖马车虽不及前两辆金贵,却也整洁雅致,从中下来四位年华正好,眉眼各有千秋的姑娘们。

六人一见面,便你一言我一语,笑语盈盈,好不热闹。

“哎呀,薛姐姐,今儿个瞧着比往常还精神些。”

“好说好说,林妹妹,你身边这几位妹妹,是哪家的?也不给姐姐引荐一声?”

“我这不正要说嘛。前几日我在家念叨你这明昭堂今儿个开课,说是能旁听,几个妹妹一听,便嚷着非要一块儿来瞧瞧。”

“女子做塾主可是稀罕事,大家可都想来看看!”

薛大小姐一听,忙笑着道:“哎哟,那可是太好了,真是给我这小塾堂长脸啦!”

林家姑娘便挨个引荐:“这位是翰林院修撰、詹事府左谕德杨守勤家的孙女,杨素杨妹妹;旁边这位呢,是翰林院修撰钱士升家的钱二姑娘,钱沛兰和翰林院编修刘鸿训家幺女刘士芳。”

几位千金互相作揖寒暄,说话间玉指轻扬,笑意微颦,引得门口的小厮都不敢大声喘气,只觉一股香风扑面,仿佛花枝乱颤,一时间只当自个儿进了花神庙。

随后这位穿石榴紫妆花裙的林家少女,又转身向同行的三位姑娘轻声介绍:

“这位是阳武侯府的嫡长小姐,薛昭薛姐姐,旁边这位是惠安伯张庆臻伯爷的妹妹张元清。”

说罢,却见薛昭掩唇一笑,揶揄似的看向她道:“林妹妹,你倒自己不介绍一声?”

林姑娘忙欠身福了福,看向张元清,声音娇细道:“小妹是翰林院编修林欲楫之二女林梓同。”

薛昭见她这般模样,笑意更盛,转头又对张元清打趣道:“咱们这位林妹妹,人是极好的,就是一说到话就羞,真真有趣极了。”

张元清笑着点点头,眼波轻转,又问道:“今儿个不见安远侯府的柳林妹妹,可是未能同行?”

薛昭微一颔首,轻轻笑道:“说是去他表哥那儿了。不过听说其他几位世子也要来。”

张元清闻言,眼角一挑,嘴角隐隐含笑,半嗔半趣地说道:“怕不是奔着这学堂来的吧?”

薛昭听了这话,柳眉微蹙,却又难掩笑意,低声道:“我倒是知道,有人啊,是奔你来的!”

这一句说得张元清脸颊微红,嗔了她一眼,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笑间,几人已一并踏过门槛,缓缓步入明昭堂的垂花门。

一时只觉堂内花影摇曳,香风阵阵,恍若一群玉人步入兰室,连天井里的小麻雀都叫得轻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