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四,清明时节。
李伯弢一早便起了身。
今日,他与邵春捷相约,要在城西新开的一家塾堂碰头。
虽然,他知道自家府上肯定被锦衣卫盯上了,可也没必要自己吓唬自己,躲在府中就不出门了。
据他所知,此次一番同去的还有其他几位同年好友,光李伯弢知道的就有雷跃龙和丁启睿,皆是年轻进士。
这家塾堂唤作“明昭堂”,据邵春捷说,不过才开办一月有余。
这学堂之所以开办,全因那塾主颇有仁心,开馆之初,便招收了不少周围坊间聪慧勤勉、却家境清寒的学童,不但全免学杂束修,连文房纸墨亦有资助。
还特地请了几位秀才授课,讲解经义诗文。
今日恰逢清明,就趁着休假,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和一些饱读诗书之士,前去观摩。
为了这些人的到来,这学堂还特地没有放假,今日照常上课。
就是为了让这些进士们能为学堂出谋献策、提点一二。
李伯弢心下嘀咕:这不就是咱们今日所谓的‘公开课’么?
想着,也不耽搁,唤了李观木在前引路,快步往明昭堂赶去。
明昭堂位于一处幽静的别院之中。
来到学堂之时,邵春捷早就等候在门口,立刻就热情的把他引进了院内。
院内松竹环绕,曲径通幽,廊腰缭绕,池水潺潺。
四进院落,甚为宽敞,前三进设置成讲堂,最后一进乃塾师,东厨下人起居之所。
李伯弢心中暗叹,在这城西这金贵之地,有如此一座堪称优渥的私塾,这塾主真是家资丰硕之人。
李伯弢心下好奇,于是问道:
“春捷兄,你是如何认得这里的塾主?”
邵春捷闻言一笑,“伯弢老弟,我可不认识这里的塾主。”
“不过是这里的一位塾师和我同为乡党,便托我寻了些同年前来指点一二。”
李伯弢点了点头,心想邵兄居然还认识这里的秀才,随后又问道;
“今日,只有我们这些同年?”
邵春捷闻言,想了想,摇了摇头,“听说还有其他人,不过,咱这里只是找了些同年前来。”
说着说着,俩人就到了正中一座轩敞明净的大堂,而李观木则去了一边的偏院厢房,自去休息。
这大堂横梁上悬有“明昭堂”三字匾额,李伯弢抬头细看,忽见左下角落款处一行小字,顿时吃了一惊。
只见那题字之人,赫然署着:“韩爌敬书”。
这韩爌,乃是当朝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侍读学士、协理詹事府事,素有文名。
如今竟为一间私塾亲题堂额,足见这塾主交游甚广,绝非寻常。
自己昨日刚刚认下师门,今日便见这太师祖的字迹,真是哭笑不得。
入得大堂,堂内中间设有二十张书案,两侧则是两排椅子,椅子之后各有一排厚厚的屏风,看不到墙边整齐摆着的书柜。
窗外栽有几株老梅,虽已落尽花瓣,枝干清奇,别有风骨。
堂中书案之中,两侧的椅子上,已有学童和客人在座。
除了李伯弢早就知道的雷跃龙和丁启睿外,其他同年还有白贻清和陈以瑞都已到齐。
而对座也坐了三、四人,听说是国子监率性堂的监生,即将毕业,马上要去朝廷各部历事(实习)。
李伯弢环顾了堂内一周,时辰还早,塾师还未至堂中。
他心中忽然记起一事,于是转头看向雷跃龙问道;
“跃龙老弟,吾有一事相询!”
“何事?”
“要是我记得没错,你是云南澄江府(玉溪)人?”
“小弟正是。”
“那就好!”李伯弢略微点头,想着这就好办了。
“如此说来,云南出身的进士,你肯定都认识?”
雷跃龙倒是没想到李伯弢是如此的问题,闻言不禁呆愣半晌。
随后,雷跃龙皱皱眉,一字一句的说道:
“伯弢兄,我觉得......”
“什么?”
“你看不起咱们云南人!”
李伯弢怎么都没想到,雷跃龙会有如此一答,心中莫名其妙,于是疑惑的问道:
“此言何意?”
这年纪轻轻的雷跃龙也不知发了什么脾气,一转脸说道:
“自己想!”
“......”李伯弢咽了咽口水,真诚的说道:“为兄是真的想不到啊......”
“你会这样问边上江西的陈以瑞吗?”
“为何就这么肯定,云南的进士,我都认识?
雷跃龙转头瞥向李伯弢,冷声说道,又在“都”字上重重的强调了一下。
......这反问如此犀利,让李伯弢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缓了好一会,李伯弢低下了自己高昂的头颅,轻轻说道:
“好吧!吾错亦,请问雷老弟,这云南的进士,你认得几个?”
雷跃龙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说道:
“也不多,我就认得一个。”
啊?李伯弢闻言真是好生失望,都是云南乡党,你怎么才认识一个进士。
见李伯弢满脸的失望,雷跃龙倒是有些奇怪,问道:
“伯弢兄,你想认识谁?说来听听,只要是活着的进士,我都认识!”
“......”李伯弢倒是没有细想,就死马当活马医吧,于是说道:
“这十年前的工科右给事中王元翰,你可认得?”
“认得!”
“?”
“咋啦?”
“你不是说就认识一个进士么?”
“没错啊!有问题?”
“不对......不对......云南到底有多少进士?”
“伯弢兄,你看不起咱云南人!”
“我.......为兄错了!”
缓了好一会,李伯弢重整思绪,考虑再三,觉得逻辑上应该不会出错,于是问道:
“跃龙老弟,你为何会认识这王元翰?”
“他是宁州府人,我家是澄江府人(如今都属于玉溪),你可知道?”
李伯弢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关系?
雷跃龙知道京师的大部分人对云南都不熟悉,于是解释道:
“咱们两府就在隔壁,隔了几十里地。王司谏乃是我一日恩师,中举之后,我还特地前去他家拜访过!”
“那时,王司谏可是对我提点甚多,殷切之情,溢于言表!”
“谁让咱是自他之后,最有希望成为进士的举人呢......”
雷玉龙摇头晃脑的自豪道......
李伯弢看着雷跃龙目瞪口呆,无言以对。
他想了半晌,终于说道:
“如此甚好,跃龙老弟,为兄有一事相托不知可否?”
“何事?说来听听!”
一炷香之后,俩人默默的坐在位子上。
李伯弢虽然也拜托了自家座师钱象坤,不过这事他觉得越多的人请托越是保险,因此他也希望雷跃龙能出手相助。
雷跃龙想了想,郑重的说道:
“伯弢兄,前日里你曾说小弟能入庶吉士,今后还能入阁为相!”
“看在这份好意,此事小弟帮定了!”
“......此乃事关辽左的大事,你就没啥觉悟?”李伯弢摇了摇头。
“非也,小弟愿意去信一封,此乃靠你的好意。”
“但这信怎么写,能让王司谏动容,那就是某的觉悟了!”
“......”
李伯弢今日始终跟不上雷跃龙的思路,只好败下阵来。
他思忖了一会说道:
“王元翰身为云南人,弹劾张名世在云南武定杀良冒功,乃是应有之理。”
“但是如能说服他改口,那这案子也就非常容易重审。“
“只是希望,王司谏能高抬贵手!”
“让张名世在战场上赎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