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6章 她值得

“这是……”她喉间微动，下一瞬，塔内传来一阵低沉咒鸣，像有人在用万骨筑鼓，敲出死者未曾说完的遗言。

光从塔顶落下，却不是阳光，而是一种灰金色的“魂灼天火”，如纸灰被点燃般自上而下倾泄，将塔中的魂页一页页点亮。

而她终于看见了——

旧印者的影子，正在火中缓缓浮现。

他们立于塔壁之间，如同被火咒封印的残魂，一个个身着破旧魂袍，面容模糊，印痕破碎，却都低着头，一动不动。

魂火从他们体内流淌而出，沿着塔壁蜿蜒而下，聚成十三道咒痕，向塔底汇聚。

牧瑶缓缓移动脚步，耳边渐渐传来模糊不清的低语：

“未印之咒，不可续书……”

“书者若逆，必断魂页……”

“命若残，谁敢补……”

那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死者未说完的话，还在纸上挣扎。

忽然，她看见塔底，一块被天火灼成灰烬的石碑，在所有魂火汇聚之地静静矗立。

石碑之上，本应铭刻一名“禁魂之主”的封咒。

可当她靠近那碑面，目光落下的那一刹，她整个人几乎僵在原地——

碑面上，赫然刻着三行名字。

每一行，都似曾相识。

第一行：“澜音。”

第二行：“澜夙。”

第三行：“牧瑶。”

她的呼吸停顿了一拍，血液仿佛瞬间结冰。

三个名字，并非并列，而是“重叠”刻在了一道碑痕之中，层层叠叠，字迹交错，仿佛三魂共用一命轨，被强行刻进了同一道印识里。

那不是记录。

那是定咒。

是某种古老魂禁——将三道本不该相通的命魂，强行束缚于一个“执笔咒躯”之中。

她的指尖颤抖着，伸手抚上那道碑痕。

下一刻，整座魂塔震颤，塔顶天火瞬间坠落！

魂页纷飞，旧印者的影子忽然齐齐抬头，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却同时低语一句：

“书到终页者，不得脱名。”

她终于意识到，这十三魂塔，不是囚禁她的地方。

塔顶再次传来咒鸣，一道识影缓缓显形。

那是火痕的残光。

她仍燃着，却不是曾经那种绚烂之焰，而是一道极淡的魂痕，如墨笔蘸水后滴落在薄纸上的最后一笔。

“牧瑶……”那识光轻声开口，“你……记起来了吗？”

牧瑶望着那团光，泪未落，眼神却坚定下来。

她轻声道：

“我记得了。”

“我是被她写下的。”

“也是，她没能写完的。”

天火再次灼亮整座魂塔，魂页在火中燃烧，却不毁灭，只化为一道道咒丝，汇入那块三名同刻的石碑。

而牧瑶，终于站在碑前，掌心凝咒，一笔落下：

“我，为书中残名者。”

“今，将自己，补完。”

十三魂塔中，灰火未熄，魂页乱卷。残影之风自塔顶而下，呼号如哀号，宛若无数未落笔的咒语在空中挣扎，翻涌，撕裂。

我站在石碑前，掌心的咒纹还未褪去，火印却已自行浮现。那一笔，仿佛不是我落下的，而是早已埋在我识海深处，被火痕和玖昀共同写入的一道命令。

天火映照下，塔内骤然升起一道“镜魂回响”。

那不是声音，而是一段未说完的印语——它穿透魂页，划破虚识，像一道尘封咒页的余热，缓缓从塔底翻出。

“潮映残章……”我低声念出那四个字的同时，整个塔心骤然暗了下来，只剩碑前一点幽光浮现。

那不是灯，也不是火，而是一卷静静漂浮的古书。

它不厚，仅薄薄一页半，卷轴残破，纸页灰褐如骨髓烧烬，边缘布满魂火灼痕与符裂断咒。封面上却有一枚完整的印痕——

“玖昀之笔”。

我呼吸一滞。

我认得这本书。

在魂书残典的空页之间，我曾见过关于它的只言片语：那是玖昀写给澜音的最后一页命轨，是整部“归命系统”之外的外章，是永不该存在于书中的“潮映残章”。

据说，那是她尝试逆转命书前，留给“未燃者”的一丝希望。

我伸手，触碰那页残章。

一瞬之间，识海如被撕裂——塔内的光，骤然归零，天地被一片沉重的咒墨吞没。接着，一道幽蓝识光自塔顶垂落，将我整个人吞没于“塔魂记忆”之中。

我站在魂塔之外。

风极冷，极静，像是一座被废弃千年的碑林，碑下埋的不是人，而是那些“被抹名”的存在。

而潮映残章，就在我的掌心徐徐展开。

我看到书页之中浮现一行残文——那是玖昀亲笔，用骨血为墨，书写的最后一段咒诀：

【若三魂合契，执笔不归，可开终忘之门，送一人脱渊，离魂火劫。】

【代价：书者之识，永封塔心，不得返生。】

我愣住。

“终忘之门……”

这是魂界的禁咒之门，是传说中“遗书归末”时才能开启的唯一一次“逆界逃脱”之术。

那门通向的，不是天堂，不是归界，而是“失忆之境”——一种脱离一切魂火与识咒，永无记载的界外之地。

只有真正“被忘记”的人，才可存在其中。

火痕，她……本就早已不在书中。

她存在的每一笔，都在被删写，每一段都在“自燃崩识”，如果这道门不启，她终将彻底燃尽，连灵核都无法归册。

我抬眼望天，魂塔之顶已现裂缝，塔魂的力量在慢慢流逝。我知道——这是它最后的呼吸了。

而我，也看见了。

远处，魂桥之末，一道熟悉的火影正在被不断撕裂，她的名字一寸寸剥落在识海，连火痕二字都已模糊成咒灰。

她在等我。

等我，完成那最后的契合。

我缓缓闭上眼睛，唇间微动，将那残章中最后一句封印咒语轻声诵出：

“以我之识，换她之归。”

潮映残章骤然一震，一道道灰咒自书页中盘旋而出，像断链回环，直奔我的脊骨之中。那感觉，就像有人将我过去的每一段回忆，一页页撕开，再一笔笔抹去。

我看见自己的手在颤抖，骨中溢出的，不是血，而是一道道曾被铭记的记忆之线。

“你确定吗？”一道塔魂低语在耳边响起，声音仿佛从地底爬出的识火残骨，“你献出这段识魂，便再无可能踏回命界。”

我张开口，声音已哑：

“她值得。”

“我是澜音，是澜夙，是牧瑶。”

“我不怕被忘，只怕她，再也写不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