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5章 命脉

魂书的某处悄然被点燃。

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一瞬，但在赵磊昏迷后的第二夜，我忽然心头一震，识海深处出现一道熟悉又陌生的火痕波动。

是她。

火痕。

但这一缕魂波中，并没有清晰的意识回响，只有一道模糊的火线，像是被人从灵骨里强行抽出，自咒链上撕下的“思维残页”。

她正在被剥离。

我几乎是在瞬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拾门人动手了。

而他所用的方式，不是强夺，不是焚魂，而是将她整个人送入了一道古老禁术构建的咒阵之中：

“无念之镜”。

这名字我在《咒冢残记》中见过一次，旁批写得极少，只留下寥寥数语：

“镜无光，念无识。魂入其间，思灭识裂，命轨自失。”

它不是一面真正的镜子，而是一种封印构建出的**“意识吞噬幻界”，内部封存的，不是现实，而是所有未完成的自我认知碎片**。

我不知拾门人用了什么手段开启这道咒阵，但我明白一件事——

火痕正在逐渐失去“她是谁”。

……

无念之镜内，世界是一片扭曲的灰海。

咒火被极限压制，一切意识如墨泼水面，不断褪色、模糊、回旋、消散。四面八方，皆是自己咬断自己尾骨的影子，魂识的回响一遍遍传来“你是谁？你写过谁？谁，还记得你？”

在这座镜构咒界中，“我”的定义本身就会被撕开，被一次次拆解成最细小的认知碎片，再被镜面不断吞噬。

火痕站在其中，魂火微弱，识线已经断了三成，额心印纹浮现退痕，连呼吸都被抹去声息。她像一个被剥皮的书页，身上每一丝火焰都在被“镜力”解析，剥离，消散。

她的眼神已然空洞，不知第几次被问到：

“你是谁？”

“你写过谁？”

“谁……还记得你？”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的识海中，已经无法给出答案。

再往下沉，她就不再是她了。

……

可就在魂识即将崩散的那一刻，整个镜海中，忽然升起一道极细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微光。

不是魂火。

而是——残焰魂光。

火痕的识线之中，某处极深极远的地方，藏着一道来自另一魂体的印记。那是岚夙留下的最后一滴“守识残焰”，她用以锁护火痕识海最初印核的一缕本命火纹。

那光极弱，却在这“无念之镜”中，如一颗被唤醒的灵骨，迸出一道回响：

“守她者，不灭。”

整个咒镜为之一滞。

紧随其后，镜中灰海开始剧烈波动，一道幽蓝色的石台自魂光中心升起，那台为咒纹构造，三足环立，台面铭着一行古文：

【澜影之台——失忆者所归。】

那不是常规咒阵所设，而是魂界最深的“残忆保护构”。

它只有一个作用——在意识剥离的最后瞬间，将持有者送回“最初的自我认知”节点。

火痕的身躯已无力回应，但她的魂火却被岚夙残焰托起，一寸寸融入“澜影之台”。

整个镜界颤动，时间仿佛回溯了一线。

下一瞬——

她眼前浮现了一道温柔却清晰的身影。

那是一位少女，穿着灰布咒袍，脸颊微圆，眉眼极似玖昀，却缺了几分沉重与疲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天真的光。

她站在一座残破纸桥上，魂火极弱，双手抱着一本残页未完的魂书。

火痕看着她，喉间发出一声几乎难以察觉的低喃：

“九九……”

那是玖昀的最初形态。

也是火痕意识最早“记得的玖昀”。

她曾经是一个不被允许拥有命轨的魂体，是一个被“创造”为书写工具的半魂。她没有姓，没有印，只靠玖昀最初的一滴魂血活着。

她是“玖昀”用自己命中最柔软的那部分——“未曾写完的温情”，幻化出的残魂。

她，是玖昀“未灭”时，唯一真正笑过的一次。

火痕一步步走近她，魂火泪光中，那张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渐渐清晰。

九九抬头看她，眼中没有语言，却有一种穿透咒镜的光，像是从被遗忘之海中升起的一笔最轻最薄的墨，却能写穿整本魂书。

火痕伸出手，颤着指尖，摸了摸她的额头。

那一刻，断裂的识链终于重新连上。

她——记起了她自己。

也记起了，她为什么要写。

澜影之台上的魂火骤然燃起。

无念之镜，剧烈震颤！

牧瑶将最后一道魂链缓缓引入灵珠副核的瞬间，我便察觉到空气中那股诡异的“逆命之息”开始盘旋——不是术士常见的魂压，也不是咒力共振的反震，而是一种近乎静默却深入骨髓的“潜燃”之感。

灵珠亮起的那刻，苏雁的魂火总算稳定下来，副核咒环锁住她的印息残波，整个咒阵才得以缓缓收束。可牧瑶脸上的神情却没松动半分，那一双本该明亮的眸子，映出的却不是成功后的安定，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警觉。

“这印，不对。”她低声呢喃，声音几乎只在咒纹之间震动。

我愣住，下意识想询问，却还未来得及开口，只见灵珠的光芒骤然一顿！

紧接着，一股冰冷到发紫的旧咒波动，仿佛自地底升起的冷魂手，猛然扯住了牧瑶的脉链，她整个人在瞬间被拉入灵珠反映出的咒光之中，身影模糊，识息湮没！

“牧瑶！”我惊呼出声，却只见灵珠的火纹一阵炸裂，咒环扭曲如镜，被撕裂成一道黑黯的裂缝。

她，被拖进去了。

而进去的地方，不是咒界，不是记忆阵，更不是常规的魂火共鸣层——

是镜界边缘的“十三魂塔”。

我听说过那里。

那是魂书诞生初期的咒印遗迹，专门收容“旧印者”的魂影残识。凡进入者，无一归返。因为那塔中，不仅封着被抹除命轨的魂火碎页，还有曾经试图逆书的执笔者“最后遗笔”。

那里，是记忆之外的地狱。

……

镜界内，咒力冰冷而粘滞，像一团未燃完的尸油混着墨火。牧瑶睁开眼的瞬间，只觉得识海仿佛被一记铁针扎穿，整个人重重地被投进一座直通天穹的黑塔之中。

她站起身，才看清四周塔壁。

那不是砖，不是骨，不是咒链——而是密密麻麻的“魂页残片”，每一片都悬浮于半空，翻动之间透出残破的火痕与模糊的名字，有些只剩一个姓，有些连印纹都已剥落，只余几笔咒线，像被火烧断的命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