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家

静谧小院中,枣树随风摇曳,阳光从叶缝中钻入,斑驳地温柔倚树而蹲的哀伤女孩。

女孩身前有一大一小二人。

“叶娘子,你这样下去,我相信你哥哥九泉下也会伤心的。”詹士元带着半张铁面具,站在女孩身前,摇头叹惋。

话音落下,枣树下后阴影抖了抖…

苏小小扑闪着大眼睛,看着眼前初次相见,与她“齐名”的娘子,没有说什么,只是也蹲下温柔地抱住对方。

不知过了多久。

“谢谢…谢谢你们,但…我想自己安静一下。”

叶婉儿沙哑的嗓音响起,轻轻挣身前苏小小的手,在她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身抱着满是泥土的小木盒缓缓向屋内走去。

看着叶婉儿离去背影,詹士元与苏小小转头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无奈。

“我们走吧,这种事只能交给时间解决。”詹士元拉了拉苏小小衣角。

“詹师兄,她…她真的没事吗?”

苏小小眼中还是带着些担心,年幼的时候她父母去世,这个滋味她也经历过,痛苦非常。

“不必担心,如此女子,不会做什么傻事,缺的只是时间去开解。”詹士元摇了摇头,转身向门外走去。

“詹师兄等等我…”苏小小转头最后看了一眼,也跟着詹士元离去。

“吱呀…”

木门关上,小院重归于寂静。

许久,枣树下暗影动了动,奔向女孩房内…

屋内昏昏沉沉,已拉上窗帘,密不透风。

仍是简单的陈设,一桌一椅一床一书架。

叶婉儿正坐在书桌前,呆呆地看着手中已经湿透、难辨字迹的纸张。

只依稀可认出开头三字是“凤求凰”。

这是最后一次迎哥哥回家时随手塞在袖中的纸,也是哥哥最后教给她的东西,她还没来得及…

“要是…我那会不去做饭,而是紧紧缠着老哥,让他给给我说说凤和凰到底是什么,事情结果是不是会…完全不一样?”

叶婉儿喃喃着无谓的呓语,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沉浸在如果的一切中。

可,一切木已成舟,覆水难收,如江河不能倒流。

良久…

阳光突然照入室内,窗帘已不知怎的被拉开,照在女孩脸上,使她猛然回过神来。

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自己得重新补写出哥哥给她留下的最后的东西—这首凤求凰。

虽然不解凤是什么,凰又是什么,但她看得出这是一篇艺术造诣极高的诗文。

“老哥永远都这么有才华,就这一首,能迷来几个嫂子呢…”

女孩已经坐回桌前,恍惚看着眼前湿透纸张,嘴角突然浅浅上扬。

可很快,似是想起现状,笑容又迅速落下,沉默着从桌上抽出洁净麻纸,研墨,努力回想记忆中还未背熟的文字模样。

慢慢地。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泪水,决堤。

啜泣声渐起,女孩笔尖颤抖,强大的内心防线再次彻底被击破。

滚烫泪珠不断打湿桌上纸张,她终于彻底意识到她的余生没有哥哥了。

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学习,一个人的家…

叶婉儿丢下手中笔,痛苦地趴在桌上,难以接受这一切。

“呜呜…”

沙哑的啜泣久久回荡,窗外树叶沙沙作响。

不知多久…

阳光渐渐昏黄,直至月光皎皎,繁星闪耀。

角落中的暗影终于现出身形,沉默地走至昏睡女孩身边,久久无言。

“郎君,你真的不告诉她你还活着吗?”楚轻雨也现出身形,有些怜悯地看着女孩。

“不,我都不确定能不能活下来,最终也许不过是徒增伤心,等去完文圣庙再看看情况吧。”

叶槐摇头叹息,随后上前轻轻抱起妹妹。

“嗯…老哥…”

叶槐怀中闭目昏睡的女孩突然紧紧抓住他衣角,狠狠吓了他一跳。

还好,只是无意识的反应。

“呼…”

叶槐舒了一口气,在楚轻雨无言目光中,抱着妹妹慢慢地走至床边,缓缓放上。

再轻轻地松开她抓住自己衣角的五指,小心地盖好被子,然后静静站在床边久久凝望那憔悴容颜。

片刻,少年伸出了手,小心地擦去婉儿眼角泪光,

随后,似是一番沉思,又小心地掏出怀中针,拿出妹妹的手,扎出一滴精血小心以真气储藏好。

狐妖六品技千幻变身需要精血,留一些以备不时之需,说不定日后能帮婉儿解决些事情。

“郎君,那我们现在走吗?”楚轻雨上前拍了拍依旧恋恋不舍少年肩膀。

“走…”叶槐转过头来,刚想答应,眼角余光扫到桌面,却又顿时改了主意:“姐姐,等等哈。”

在楚轻雨不解目光中,叶槐走至桌前,深吸一口气。

提笔,又落笔。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狐妖渐渐睁大美眸。

……………

“时未遇兮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楚轻雨已走至少年身边,

她之前在茶坊并未看到小郎君写的什么,但现在她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

很快,笔走龙蛇。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诗成,没等少年笔放下,楚轻雨已经一把抓起那被泪水打湿麻纸,走向窗边皎洁月光。

书生与狐妖,古来共谈。

月色透过纸张,照在狐妖欢喜脸上。

她自是喜欢风流才子的,不然也不会亲赴敌京,只为抓个状元郎,那千千万万才子佳人的春思。

之前虽然已得到承认那些坊间流传的诗词是郎君所书,但远不如现在亲眼见到的冲击力大。

诗词作为儒家最主要的手段,自然是分等级的,很重要的等级。

闻乡—达府—通州—镇国—万古流芳。

郎君这首情诗,至少是镇国,足以让任何女子为之痴狂。

楚轻雨翻来覆去地看,难以想象,为什么如此之才,却只是寂寂无名卖药郎?

他为什么不科考?又为什么不拜谒?

这首诗若献…等等!

狐眸在月色下冒出幽深绿光,猛然转向桌前一激灵少年。

这不是写给她的诗,这不是!

幽香扑鼻而来,狐妖已经瞬间奔至少年身前,鼻尖几乎相触。

“姐姐,你…”

“郎君…算了,我们走吧,等出来再说。”

楚轻雨突然改了主意,轻摇狐首,转身将纸张放回桌上,笑了笑。

她的人还能跑哪去?余生如果能活下去,还很长。

叶槐懵逼了,挠了挠头,不过倒也没太在意。

少年上前拉上窗帘,最后回望床上安睡妹妹一眼,转头拿起桌上满是泥土的小木盒,随后一人一妖齐齐远遁离去。

室内,重归于黑暗、寂静,似是再无他人。

除了一只…抓住桌上纸张的玉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