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锦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躬身行礼,而是站在原地,直问道:“我发带中的纸条,可是殿下故意放的?”
杨骜微微抬起头,看着上官锦绣的眼睛,说道:“是。”
便是这短短的一个字,像是一把刀一样,狠狠地刺入了上官锦绣的胸口。
原来自己在他心里如此的不值一提……
牢狱中的灯火忽亮忽暗,本是大好的晴天,也忽然下起了细雨。
四目相视,雨滴落下的声音格外的入耳。
不知多久后,上官锦绣笑了出来,淡淡说道:“殿下好计策。”
“姑娘……”
杨骜刚想说一句“姑娘过誉”,便被上官锦绣打断。
“原来我只是殿下棋盘上的一颗棋子,而且还是一颗普通的棋子,是那颗殿下随意可以抛弃的棋子。”
其实上官锦绣何尝没有想过自己只是一颗棋子,本来一开始二人就是互相利用——他帮她为争权,她助他为家族。只是后来,种种事情,可能让她有了一种错觉,以为他们会成为如三百年前高祖皇帝与忠烈将军那样的知音,也逐渐对他有了不该有的信任。不过,而今看来,那些只是她自作多情罢了。
他不过是一个薄情寡义,为权、为利、为了自己高枕无忧而不择手段之人。
上官锦绣开口道:“殿下是打算待我一没了用处,便杀人灭口?还是会念及一丝旧情,让我苟延残喘的活着?”她冷笑一声,接着道:“斩草除根最好的办法就是以谋反之罪定论。何况,秦王一事,陛下耿耿于怀,一旦有人与此事有了牵连,不是死罪,便是流放边疆。殿下,当真是好手段。”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上官锦绣的眸中存有泪光,只是在这漆黑的大牢中很难让人看见,她继续言道:“张侍郎多番提醒,让我务必小心殿下,我没有听,因为我本来以为殿下仁厚,所做之事皆为大骊,且光明磊落,犹如明君。”
杨骜突然间也开始冷笑起来,他重复道:“仁厚、明君……”
他向前走了几步,像上官锦绣质问道:“哪一位皇帝手上没沾过血?哪一个生在皇宫里的人不懂得阴谋算计?”
他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问道:“我与姑娘相识不长,又从何处知晓姑娘不会做背叛我的事情?这纸条不过是一个伪造的把柄和一个预防万一的护身符。”
杨骜站定在上官锦绣跟前:“姑娘心思缜密,聪颖过人,我以为姑娘明白这些个道理,殊不知或许是我想错了。”
上官锦绣此时反而比杨骜还冷静一些,她抬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大半个头的男子,言道:“我知道,但这不是殿下栽赃陷害的理由。”
杨骜声音低沉:“三弟生辰那天我们在和欢宫相遇,你可知那里曾今住的是谁?”
上官锦绣道:“落风侍卫同我说过,是柳美人。”
杨骜向前走了一步,在上官锦绣耳旁说道:“她是我生身母亲。”
上官锦绣瞪大了眼眸,人人都知国朝二殿下乃是周妃娘娘之子,从未听说过什么柳美人。
杨骜还是小声道:“我母亲是独孤氏害死的。”
上官锦绣难以相信刚刚杨骜所说的两句话,不免呆在原处,一动不动。
见上官锦绣一脸震惊,张耀心中很是好奇杨骜方才说了什么。只是他用的声音很小很小,以至于张耀连一个字都听不见。
外面的雨逐渐变大,雨声也越来越响。
上官锦绣虽然惊讶不已,但很快便想起了杨骜在和欢宫说的话:“那天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尸两命,命丧黄泉。”还有那秋千、那铜铃。
种种都连在了一起。
上官锦绣一直觉得杨骜对独孤家有一种恨意,甚至对陛下也是如此。
杨骜向后退步,情绪有些低落,许是想到了以前的事情。他的眼眸低垂,却道:“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许、我不能让任何一个意外出现,我……”杨骜忽然想起了不远处的张耀,于是另说道:“这几日我被父皇禁足,想通了一件事。为何就算是谋反之罪也推不倒她的地位,姑娘可知晓?”
上官锦绣知道,因为独孤怜若的后盾从来不是独孤家,而是当今天子。
杨骜提高了嗓音,坚定地看着上官锦绣的双眼:“唯有坐到那个位置,我才能讨回公道、才能除恶扬善、才能实现我与姑娘之前所说的一切。”
话音一落,二人都恢复了来之前的那种平静。
杨骜看了一眼上官锦绣背后持久不出声的张耀,问道:“你要救他?”
上官锦绣还没有回过神来,刚反应过来,便坚定道:“是。”
“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好,我帮你。”
杨骜刚才说的话,又是在上官锦绣的意料之外。她嘴里说着“不惜一切代价”其实并不算是真话,只是她还没来得及细想这句话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便听杨骜说道:“我知道上官姑娘所说的‘不惜一切代价’是不包括上官家,我有一个办法可救张侍郎,并不会牵连到上官府。”
他又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
上官锦绣垂眸,实在不知道,是否还要再相信他。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但独孤氏若当真如此狠毒,害了怀有龙子的柳美人,那陛下为何没有处置她,反而多年来对她宠爱有加?虎毒尚不食子,难道陛下连自己的骨肉都可以不要?
伫立在一旁的张耀自然不知道这些个事情,他认为,事实摆在明处,眼前之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上官锦绣的黛眉微皱,见杨骜那时的神情此事不像是有假,到底是否要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一直在思考的上官锦绣没有吭声,直到杨骜开口:“而今起,我愿与姑娘风雨同舟,携手与共,达成你我共同的心愿。”
这一次他可是真心实意?
上官锦绣内心深处是不想与他断绝关系,各走各路的。若他当真有仇要报,上官锦绣定然会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助他,只是不想以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危及到自己的家族。
她的疑虑此时还不能一并消除,但……
众多疑虑不如当下一言。
上官锦绣抬眸道:“若殿下能救出张侍郎,不连累我上官家,之前的事,我便一概不提,继续效忠殿下,并且全力助殿下达成心愿,至死不渝。”
话音刚落,杨骜便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匕首,就像是早就猜到上官锦绣会说出这一番话来。
“歃血为盟,姑娘可敢?”
上官锦绣看着杨骜那双格外好看的眼睛。
“求之不得。”
张耀看到此景,心中长叹。本来他想出言打断,但是见上官锦绣坚定的眼神,便知道已是于事无补了。
一男一女,一君一臣。匕首出鞘,两道血痕。今朝之言,永世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