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不要介意过去

五月的阳光终于驱散了云城最后的寒意,码头的木板被晒得发烫,散发着淡淡的咸腥味。

顾锦书眯起眼,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飞扬,像一面招展的旗帜。

“都到齐了吗?”楚尹尹踮着脚尖清点人数,手指在点到钟乔翊时突然停住,“依棠呢?”

钟乔翊踢着脚下的石子,石子滚进海里,发出“扑通”一声轻响:“她身体不太舒服,不来了。”

楚尹尹撇撇嘴,朝陈韶九使了个眼色。陈韶九立刻抬头望天,假装没看见她眼中的八卦之火。

“阿澈,”顾锦书轻轻碰了碰忱澈的手臂,“你昨晚没有睡好吗?”

忱澈摇摇头,阳光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阴影:“有点,不过没事。”

他在来之前已经吃过一片退烧药。

“郎爷来了!”李康指着海面喊道。

一艘漆成深蓝色的渔船缓缓靠岸,船头的郎爷挥着手,黝黑的脸上皱纹里都盛着笑意:“孩子们好啊,好久不见!”

“郎爷好,”顾云寄一个箭步跳上甲板,“身体咋样?”

“好着呢!”郎爷爽朗的笑声随着海风飘散,“走吧咱们?”

“走!”

众人陆续上船,海风却静止了一瞬。

忱澈和顾云寄的手同时悬在半空,指节都绷得发白。一个掌心还留着打斗后的擦伤,另一个的腕骨处戴着平安扣青丝手绳——那是顾锦书小时候编的。

“我……”

顾锦书的指尖微微颤动,最终收回手臂,撑着船舷利落地翻了上去。

木板在她脚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像给这场无声的对峙画上休止符。

海鸥的鸣叫划破凝固的空气。

忱澈收回手,指腹无意识摩挲着掌心的划痕。顾云寄则冷笑一声,故意将缆绳甩得啪啪作响。

两人目光相撞时,浪花正拍碎在礁石上,溅起一片雪沫。

“看什么看?”

忱澈淡淡道:“你先看的。”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看你?”

甲板上的楚尹尹莫名大声咳嗽起来,把救生衣摔得震天响。

顾锦书站在船头,海风将她的发丝吹得飘扬,谁也没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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驶离岸边后,顾锦书坐在船沿,看着蔚蓝的海面被船头劈开,泛起雪白的浪花。阳光洒在海面上,碎成千万颗跳动的钻石。

“真漂亮,”她轻声说,“云城真是个美丽的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离开。”

忱澈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船舷:“你不想去更远的远方吗?比如……BJ,或者出国?”

顾锦书不语,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后托着下巴,目光追随一只掠过海面的海鸥,“……当然想啊。但我更想留在这里立业成家。这样我爸妈想我了,随时都能来看我,不会太远。”

顾云寄凑过来,坏笑着揽住她的肩:“嫁给我算了,肥水不流外人田……”

“滚。”

顾锦书和忱澈异口同声。

忱澈掰开顾云寄的咸猪手,佯装要踢他一脚。

海风吹散了顾云寄夸张的哀嚎,也吹乱了忱澈额前的碎发。他望着远处海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有一条模糊的线,像是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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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午饭休息,暮色降临时大家提议要跟着郎爷出海。

傍晚的海面镀着一层金红色的余晖,渔船随着波浪轻轻摇晃。陈韶九半个身子探出船舷,兴奋地挥手:“小梳子,过来看!”她指向海面,“有鱼群!”

顾锦书刚要跑过去,手腕却被一道滚烫的触感圈住。

“慢点儿。”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磨过,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船晃。”

感觉到他掌心发热,她这才注意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从早上一直持续到现在。

少年浅淡的唇色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额角沁着细密的冷汗,被夕阳映得晶莹发亮。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此刻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睫毛被海风拂得微微颤动。

“不对,你是不是发烧了?”

她刚伸手,忱澈就偏头躲开,扯出一个勉强的微笑:“没事,只是有点晕,最近没睡好。”

“撒网喽——!”

郎爷洪亮的吆喝声从船尾炸开。

众人欢呼着涌向船尾时,忱澈的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他接过渔网的指节用力到发白,海风掠过时突然弓身闷咳,喉间泛起铁锈味又硬生生咽下。

“你脸色真的好差。”顾锦书抓住他冰凉的手腕,“算了,我不捞了,咱们跟郎爷说回去休息吧。”

“中午太阳晒的。况且你知道我有点晕船,晚上睡觉就好了。”忱澈温柔地揉揉少女的头发,“他们正玩得开心呢,我们提出回去岂不是太扫兴了?”

“我早就跟你说不要跟我们来,应该在房间里睡……”

“知道啦傻瓜,我没事,我有分寸的。”他垂下眼睫,故作轻松地扯开话题,“你快去看看,那网里有东西。”

顾锦书狐疑道:“你真没事?”

“真没事。”

“不舒服一定要跟我说。”

忱澈举起手作发誓状,“一定。”

少女笑开,目光已经被渔网吸引,“那我去啦!”

银亮的鱼群在网中跳跃,溅起的水珠在暮色中化作金粉。忱澈站在光影交界处,单薄的身子仿佛随时会消散。

他的目光始终追随着顾锦书蹦跳的背影,哪怕视线已经模糊成一片。

郎爷粗糙的手掌一下按在他肩上,让他清醒了些:“孩子,还好吗?”

“挺好的。”

“跟顾丫头处对象了?”

忱澈耳尖瞬间烧了起来:“……嗯。”

郎爷大笑起来,“难得在你脸上看到这样害羞的表情。你平时老成得都让我感觉不到你才十八九岁,直到现在……”

忱澈不语,有些尴尬地捻着衬衫衣角。

“好好珍惜。”老渔民留下四个沉甸甸的字,转身时补了句:“要起风了,撑不住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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篝火在沙滩上噼啪作响时,顾锦书望着远处两个清瘦的身影出神。

忱澈本来想跟顾锦书坐在一起聊会天,结果被顾云寄硬拽去搬饮料箱,摇摇晃晃的样子像株随时会折断的芦苇。

“丫头。”郎爷递来冰镇汽水,玻璃瓶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掌心,“忱澈那小子,很特别。”

“怎么个特别法?”她摩挲着瓶身上的水痕。

老渔民望着海平面:“像我们捕过的蓝鳍金枪鱼——明明受了伤,还非要往最深的海域游。我人老了,表达不太清楚,但看人不走眼。”

他转头看她,“他对你不错吧?”

顾锦书毫不犹豫地回答:“他对我很好。”

汽水泡在舌尖炸开甜蜜的刺痛,“但是他好像……有很多事瞒着我,没跟我说实话。”

“他提过过去吗?”

“提过。”她凝视着火光映照下的忱澈,少年正愤愤把纸箱子丢到顾云寄身上,“但我觉得那不是全部。”

郎爷的啤酒瓶轻轻碰响她的汽水瓶:“两个人在一起呢,就不要介意过去。”

“我当然知道,我不会介意忱澈的过去。”她仰头饮尽汽水,“是我恨自己来得太晚了,没有早点陪他一起走过来。”

海风倏然转急,吹散了未尽的话语。

远处,忱澈终于用纸箱子打败了顾云寄,抱着一箱饮料朝她走来。

月光描摹着他的轮廓,在沙滩上投下一道摇摇晃晃却执拗向前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