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London)
伦敦城里开车不易,柯来福与薛蓉把我们送上里士满开往伦敦的火车,递给我们两张从网上打印下来的地图与一本详细的伦敦区地图,以备万一。
搭乘往滑铁卢(Waterloo)方向的火车,在沃克斯霍尔站(Vauxhall)下车,唐效与我决定走路寻找梵高的两处故居。数据记载:一在肯宁顿区(Kennington),一在布里克斯顿(Brixton)。研究过后发现,资料提及的位于布里克斯顿的地址,其实应属斯托克韦尔区(Stockwell)。

◇ 伦敦布里克斯顿路上的教堂
顺着火车站前的大马路向前走数百米,时值正午,找了一家鱼店点了一份英国有名的“鱼和薯条”。不少人笑英国没什么特色食物,仅有乡土风情的“鱼和薯条”。鱼排裹粉油炸加上炸薯条,即“鱼和薯条”。“鱼和薯条”的质地、新鲜度、调味与油炸的时间,决定了食物的味道。这份餐食既可以做得极为鲜美,也可以做得腥膻难咽。运气不错,我们吃到了美味的“鱼和薯条”,分量很多,两人分食一份解决了午餐。
虽然我们正在肯宁顿区,但研究地图之后,决定走访梵高故居总路线,先去斯托克韦尔区,再折返肯宁顿区,继续顺路走去离得不算远的伦敦桥。
公元一世纪,不列颠岛已被列入罗马帝国的属地,伦敦从那个时代发展起来。公元五世纪中期,盎格鲁-撒克逊人联合入侵,破坏罗马文明,公元六世纪末成立七大王国,公元九世纪初合并为英格兰王国。随着英国的建国与兴衰变革,伦敦一直是个十里洋场的大都会,除了保留傲世的历史与遗迹,还不断地发展创新,把盎然古意与蓬勃朝气结合得恰到好处,整个城市的人文因而展现极度迷人的风华。
寻找梵高的伦敦故居,穿街走巷经过的主要是住宅区,安静有序。沿途除了多烟囱的标准英国形式建筑,倒没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走着走着突然看见,对街一幢独立雄伟的红砖建筑有点意思,举起相机拍摄几张照片。再行五十米,跨街走进了肯宁顿公园。
喜欢伦敦的公园,草坪、大树,总流动着抚慰心灵的空气。也许是海洋性气候的关系,伦敦的春天来得较早,紫色的龙胆花、黄色的水仙花,从草地里钻出来,开满一片。在荷兰度过几星期阴霾的天气,来这里见到阳光,心情尤其舒畅。
穿过公园,走上布里克斯顿路,右转卡尔德威尔街,再左转来到哈克福德路(Hackford Road)。这两条街,几乎五分之三的房子都插着“吉屋出售”的牌子,金融危机在此呈现了令人触目惊心的景象。伦敦八百万人口,其中一百多万人从事金融行业,二〇〇八年美国爆发次贷危机,随后雷曼兄弟破产,金融泡沫引发了全球性的经济危机,伦敦自然大受波及。这一带距离金融中心不远,不少金融业者选择居住于此。售屋的招牌,让人看得心痛心酸,后代子孙读到这段历史,将以何种眼光来批判我们这个时代?

◇ 伦敦哈克福德路梵高故居(下)及纪念牌(上)
从卡尔德威尔街转哈克福德路后,单数门牌的房子挨家挨户衔接至希尔雅德路,最底的一幢房子为八十七号,门面涂上乳白色油漆的三层楼平顶砖房,油漆已现斑驳。大门右边墙上钉了个蓝色牌子:“画家文森特·梵高(1853—1890)于一八七三年至一八七四年居住于此。”很普通的一幢民宅。
十六岁进海牙古伯画廊,工作四年之后,表现优异的二十岁的梵高,被调迁伦敦古伯画廊任职。一八七三年五月初赴伦敦,梵高居住何处?无史料可查。八月,他租下尤瑟拉·罗叶太太的房子,搬进哈克福德路八十七号,与寡居的罗叶太太以及她的女儿尤金妮同住。
尤金妮年方十九,活泼可爱,梵高很快被吸引,尽量接近讨好她,落入想象的初恋里,充满了幸福。没想到尤金妮已经订婚,他的爱情遭受残酷的拒绝。梵高一厢情愿,希望能感动尤金妮,可惜没能如愿。情窦初开的青年大受打击,生活顿失重心,失魂落魄,无法努力认真工作。
一八七四年八月,尤金妮厌烦梵高的穷追不舍,罗叶母女强迫他搬家,斩断情丝。梵高无可奈何,只好离开哈克福德路八十七号。
一九八六年,唐效与我在伦敦相识,四年之后在荷兰结婚定居,日子过得开开心心。同样发生于伦敦的恋情,有不幸如梵高,有幸运如我。人的命运也因此有不平凡与平凡之分——不平凡的梵高、平凡的我。

◇ 伦敦波柔市场旁有许多酒吧
哈克福德路八十七号,现在不知居住何人,但猜想也是个对梵高无心的人家;透过窗户玻璃,在垂落的白色窗纱前,我注意到窗台上放置了一捧俗艳的橘红与粉红色塑料盆花。
离开哈克福德路,转一圈又回到肯宁顿公园旁。公园边的教堂空地恰是周末“农夫市场”,拐进去参观,蔬菜水果形状不美,看得出是农夫不加化肥栽种出的蔬果。另有鸡蛋、自制的奶酪、果酱、香肠,还有自家烘焙的蛋糕与面包。可惜带不回荷兰。
沿肯宁顿公园走一段,拐进肯宁顿路,竟是我们原来走过的路。再仔细核对门牌号,梵高搬家的肯宁顿路三百九十五号——艾维小屋(Ivy Cottage),已不存在。三百八十一号与四百〇五号中间耸立着的巨屋,正是先前打动我心,特意拍照的雄伟红砖建筑。何等奇妙、巧合!

◇ 伦敦泰晤士河畔的船锚酒吧
艾维小屋等一串房子被拆除,一八九七年建立“肯宁顿路小学”,一九〇〇年扩大为今日所见规模。电影默片时代,伟大的喜剧演员查理·卓别林,曾在肯宁顿路小学读过书。
肯宁顿路与哈克福德路不远,散步大约二十分钟的距离。根据传记记载,不能忘情于尤金妮的梵高,经常从肯宁顿路走到哈克福德路,希望能见到心上人,了却相思之苦。我猜想,他来回总会穿过肯宁顿公园,公园里的老树,应该都曾看过梵高伤心的背影吧!
一八七四年十一月,在文森特伯父的协助下,梵高被调往巴黎古伯画廊工作,暂离爱情受苦的环境。圣诞节,他回父母在荷兰海尔福伊特村的家。一八七五年一月二日,重返伦敦古伯画廊,五月底再调巴黎。圣诞节他则回到荷兰埃滕家里。十二月三十日,拜访文森特伯父,商谈他的未来。十二月三十一日,父亲力劝梵高辞职。一八七六年一月四日,梵高重回巴黎古伯画廊,提出辞呈,三月三十一日结束在古伯画廊的工作,从此告别艺术经纪人的生涯。
离开肯宁顿路,朝泰晤士河伦敦桥方向走去。当年在伦敦工作的青年梵高,常常到泰晤士河旁散步、划船。古伯画廊位于河对岸,划过滑铁卢桥不远的南安普敦街(Southampton Street)十七号。或许,我们正如他往日一般,重复同样的路径,走去河边、桥畔。
经波柔市场(Borough Market),拐进乔治旅店(Gorge Inn),虽然眼前是远从一六七七年保存至今的建筑,事实上乔治旅店于十六世纪末已开始经营。旅店里外都聚集了许多人,无不一杯在手,自得其乐。莎士比亚、狄更斯都曾是座上客,喜爱文学与饮酒的梵高,岂能错过这里?
穿过制造威士忌酒的酒窖,来到河岸边的船锚酒吧(The Anchor)。十七世纪建筑物矗立眼前,历史丰富,曾经是妓院、教堂、酿酒厂、贩卖船用品杂货店、款待有钱有势人物的酒吧。莎士比亚来过,著名的文学家塞缪尔·约翰逊是主人的密友,常和他的文学团体在此聚会。继续前行,绕经莎士比亚初抵伦敦、穷困潦倒时期曾经暂宿过的教堂,来到了泰晤士河畔。

◇ 伦敦肯宁顿路梵高故居不再,已改建成学校
临河,河的彼岸,如今不单只有醒目的圣保罗大教堂圆顶,整个金融中心的现代建筑群,成为地平线上重要的棱线,只是此刻金融中心正在风雨飘摇中,惶恐不安。
沿河,从伦敦桥往塔桥方向漫步。一弯弦月当空,借着灯光的魅力,塔桥仿佛自河水中升起似的,在深宝蓝色的夜幕中,呈现儿歌与童话中的景象,正是梦中的情境,人们因此如醉如痴。
伦敦桥与塔桥之间的南岸,兴建了一幢美丽的商业玻璃大楼,还有灰黑色、长椭圆形的新市政厅建筑。唐效一见市政厅建筑就猛摇头:“这建筑歪斜,不好,难怪金融要出问题。”中国人注重风水,政府建筑讲求格局方正。伦敦市政厅建筑的标新立异,果然造成问题?
散步上塔桥,行走到对岸,我们在伦敦已足足步行了六小时,脚酸难再迈步。当年,梵高为了能远远望见尤金妮一面,周末从拉姆斯盖特步行一百九十公里,花二十多小时来到伦敦,再走回拉姆斯盖特赶星期一的课;之后,经常从艾尔沃斯步行二十九公里至伦敦再折返。他的毅力着实惊人,脚力也令人羡慕。
我们招来一辆出租车,绕经南安普敦街,再点了一下梵高伦敦的足迹,便往中国城去了。
中国城里完全看不出金融的衰退,人潮拥挤,不论南食北味,几乎每家餐馆均告客满。绕看一圈,选择品尝海外难见的福州菜,果真很有特色,我们边吃边赞厨师平实诚恳的手艺。待返回柯来福、薛蓉家,已近夜里十一时了。
躺在床上,脑子仍活跃地追想白日的点点滴滴,伦敦的五光十色,很容易让人陷落。或许,要感谢尤金妮拒绝了梵高强烈的爱情,否则他大约会沉沦于伦敦,那么,还会有今日世人为之疯狂的画家梵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