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美人图(1)

“昨夜,城中出了桩诡异的命案。”

“命案?!谁死了?”

程庭芜几人对视一眼,肩肘不动声色往邻桌凑了半寸,耳尖已齐齐支棱起来。

“死的是鸣玉坊的舞姬,名唤牡丹。”

“昨夜她登台献舞,水袖翻飞间艳惊四座,可中场换衣休息后,却迟迟没再露面。鸨母在外头好声好气的请了几道,里头却半点动静都无,心下纳闷,便推门查看。”

灰衣男子的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惊动了什么。

“这一看可不得了,只见牡丹姑娘蜷缩在角落里,常穿的茜素红纱裙还好好笼在身上,可除了那张脸,其余但凡能见着皮肉的地儿,都露出了底下的肌理,血珠止不住的往下淌,把周身晕得一片暗红。”

“头颅歪倚在肩上,双目圆睁直视虚空,猩红之中,偏偏那张脸雪白如纸,白面血肤,惨烈之景,叫人见之难忘。”

汉子闻言猛地僵住:“我上月还在鸣玉坊见过那牡丹姑娘,虽说不是什么倾国之色,可舞却跳的极好,尤其是那一身雪肤,白的能晃人眼......好端端一个妙人,怎么就落得这般下场?真叫人可惜。”

灰衣男子叹了口气,继续道:“鸨母当场两眼一翻晕死过去,若不是龟公及时遣散了客人,昨夜的鸣玉坊非得乱成一锅粥不可。”

“这事蹊跷,官府害怕消息散播得太快,引得城内人心惶惶,便有意压了压。我也是今早撞见了在衙门当差的兄弟,见他眼下青黑深似墨,打趣追问了一番,这才知晓了些许内情。”

“你觉不觉得邪门?前儿个西街有姑娘晨起梳头,好端端一头青丝竟凭空消失;再早前米铺家的闺女,在睡梦中被割了鼻子。如今牡丹姑娘又遭了剥皮之祸,这哪是常人能下的狠手?我瞅着啊……怕是有索命的邪物,专挑年轻姑娘的皮肉精血作祟。”

汉子连连点头,粗糙的掌心在膝头搓出沙沙响动,后怕道:“幸亏咱是五大三粗的汉子,没那细皮嫩肉招邪物惦记!”他缩着脖子往左右瞥了瞥,肥厚的耳垂因紧张泛出潮红,“要真撞上这等煞星,怕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谁说不是呢……”灰衣男子嘟囔着将最后一口凉茶灌进喉咙,摸出几枚铜钱留在茶桌上,同行的汉子也利落起身。

余光追随二人的身影远去后,程庭芜收敛心神,再抬眼时,却冷不防撞进一双墨色瞳仁里。那人唇角一勾,像是春日里哪家公子哥儿在画舫上遇见了邻座女客,带着三分意外、两分打量的闲散笑意。

程庭芜心下了然,看来这茶摊上的听客,不止她们几个。

方才那二人只说对了一半,这扬花城内的确有邪物作乱,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妖怪,而是复苏的器灵。因为一入扬花城,程庭芜怀中的溯灵罗盘便发出蜂鸣般的震颤,指针发疯似的打转,这是撞上高阶器灵的征兆。

究竟何为器灵?

执念深重者所遗留的珍爱之物,历经百年岁月滋养,便可生出灵智;再经千年修行,方能脱离物形,化作人形。器灵不似鬼怪畏惧暖阳,也不似妖魔兽性难压,它融入于寻常百姓家,深知人之习性,倘若化为人形,便十分难以捕捉其行踪。

虽说器灵与凡人一样,品性有善有恶,但若修出灵智却困于执念,便如深井里的月,看似皎皎无害,实则能拖人堕入寒潭。而狩灵师门世代承袭的责任,就是寻到那些被执念扭曲的器灵,解其桎梏,渡其往生,护一方安宁。

程庭芜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器灵既已复苏作祟,那咱就断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正好可以在此多停留些时日,搜寻坤玉踪迹。”她眨着眼睛环视众人,其他人则动作一致地将目光转向贺云骁。

看着众人唯贺云骁马首是瞻的模样,程庭芜有些不服气地鼓了鼓嘴,想起三日前贺云骁带着高文州破了云栖谷结界强闯进来时的情景。

那人将令牌往石桌上一掷,接着就说自己是什么镇邪司的首座,奉当今陛下之命,携乾玉寻找民间遗存的狩灵传人,同去九州首府寻那现世的坤玉,以合璧神器乾坤珏重塑山河,拯救摇摇欲坠的大昭。

大昭王朝设镇邪司,原分御妖、镇鬼、狩灵三脉治之,处理天下玄异事。五百年前神器乾坤珏降世,天地间器灵受珏中神力震慑尽数陷入沉睡,狩灵一脉自此失去安身立命之本,被朝廷以无用为由裁决遣散。岁月流转间传承断档日益严重,如今云栖谷内师徒上下不过五人。

师父梅笑山受旧疾缠磨无法离谷,看着几个年纪尚小、未经世事的徒弟,一时颇为为难。谁料那枚乾玉突然失控,竟自行钻入程庭芜体内,任谁也取不出,无奈之下,只能让程庭芜随贺云骁出谷寻坤玉。又念及坤玉现世后,因乾坤珏而沉睡的器灵会再度复苏作恶,怕程庭芜一人难以应对,便让师兄梅遇青、师姐梅映雪也一同出谷。

五人组成小队,几日奔波后来到扬州首府扬花城。天气炎热,本想在茶摊喝口凉茶解渴,没想到竟意外发现了器灵作祟的线索。

“咳,”贺云骁清了清嗓子,打断了程庭芜的回忆,“兵分两路,我和程庭芜去鸣玉坊查命案,剩下的人去调查前两桩相关的诡案。”

“为何是我?”程庭芜挑眉,眼尾上挑的弧度藏着不耐,“我同师姐一组岂不更省事?”她本就看不惯贺云骁那副目空一切、动辄发号施令的做派,眼下又要被迫与他同行,语气里的抵触几乎要溢出来。

“乾玉在你体内。”贺云骁抬眸时,茶盏里的凉茶泛起细微波纹,墨色瞳孔里瞧不见半分情绪,只余一片近乎漠然的冰凉,“我需确保神器无虞。”

若非那枚乾玉突然失控钻入对方体内,他又何苦与其绑在一处?

当初奉旨前往云栖谷寻找狩灵传人,本就是为了给上头走个过场交差。在贺云骁看来,这些所谓的狩灵传人不过是累赘,只会拖慢搜寻坤玉的进度。倘若这群人胆怯不敢出谷,他反倒还更省心些。

程庭芜盯着他冷硬的下颌线,一想到要与这浑身透着寒气的人共处整日,胸腔便似被塞进团浸水的棉絮,闷得发慌。偏偏又找不出半句反驳的话,只能赌气般抿紧嘴唇,指尖烦躁地绞着腰间的穗子。

高文州瞧见二人不对付的样子,憋笑道:“得嘞,那就这么定了,今晚在悦来客栈碰头。”

贺云骁起身时顺手拂了拂衣摆,瞥了一眼程庭芜,冷声道:“还不走?”

程庭芜不情不愿地站起来,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