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南洞山雨,凶宅开门
- 玄棺镇南滇:茅山道启
- 云南糟辣子
- 10261字
- 2025-05-30 12:29:23
第一章南洞山雨,凶宅开门
雨,不是水,是粘稠的墨汁,从铅灰色的天穹里泼洒下来,砸在HH州开远市南洞山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原始丛林上。水汽蒸腾,与终年不散的云雾纠缠在一起,将整座山裹得严严实实,仿佛一头蛰伏在天地间的、湿漉漉的巨兽,沉默地吞吐着亘古的阴寒。山路泥泞湿滑,几近断绝,只有一条被踩踏得模糊不清的兽径,蜿蜒着消失在浓得化不开的绿意深处。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土腥味、腐叶发酵的酸气,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阴冷,无声无息地钻进人的骨头缝里。
陈渡裹紧了身上那件洗得发白、边缘已经磨出毛边的藏青色道袍。道袍下摆溅满了泥点,湿冷沉重地贴在腿上。雨水顺着他略显凌乱的发梢流下,滑过清瘦却线条分明的下颌,滴落在脚下的泥泞里。他抬起头,望向几乎被云雾完全吞噬的山顶方向。那里,曾经矗立着茅山一脉在西南边陲最重要的道场——南洞观。它曾是全真龙门派在彩云之南的孤悬明灯,香火鼎盛,威震南滇。而如今,只剩一片断壁残垣,如同巨兽残破的骨骸,在凄风苦雨中诉说着道统的凋零与往昔的荣光。
他是弃徒。一个被刻在全真龙门派名册耻辱柱上的名字。罪名?私启禁地,沾染不祥。没人信他只是为了救一个误入禁地的采药老农。结果,老农化作了禁地边缘一捧无人认领的白骨,而他,则被那禁地深处泄露的千年尸毒侵染。那毒如跗骨之蛆,阴寒蚀骨,日夜啃噬着他的心脉,更如无形的枷锁,将他与那深埋地底的恐怖存在强行绑缚。道门清规森严,容不下一个身染尸毒、随时可能失控的“怪物”。驱逐,成了唯一的“慈悲”。
南洞观已毁,山下的世界也容不下他。他需要一个地方,一个极阴、极煞之地。唯有借助那冲天的阴煞之气,才能暂时压制体内蠢蠢欲动的尸毒,延缓它最终爆发的时刻。如同饮鸩止渴,却是他眼下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艰难地穿透重重雨幕,落在山脚下那片被丛林阴影半遮半掩的建筑群上——归林居民宿。那几栋仿古小楼,白墙黑瓦,在如此恶劣的天色下,本该显出几分水墨画般的意境,却不知为何,透着一股子令人心头发毛的死寂。没有灯火,没有声响,只有轮廓在灰暗的天光里沉默着,像几具巨大的、被雨水泡发的棺材。
关于“归林居”的种种诡异传闻,早已在这片山野间流传了不知多少年。夜半无人自动的电梯、镜中无端出现的陌生面孔、走廊尽头徘徊的红衣魅影、住客离奇的精神失常甚至失踪……每一个故事都带着血腥和冰寒的尾音。当地人谈之色变,视之为绝地。若非体内那如寒冰地狱般的尸毒正在疯狂冲击他的经脉,带来一阵强过一阵的眩晕和骨髓深处的剧痛,陈渡绝不会踏入此地半步。
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的、带着浓重湿腐味的空气涌入肺腑,反而稍稍压下了体内翻腾的阴寒。他迈开步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走向那片死寂的建筑。道袍的下摆扫过湿漉漉的灌木丛,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只有雨声的世界里,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独。
推开沉重的、刷着暗红漆的仿古木门,一股陈旧的、混合着霉味、廉价香薰和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福尔马林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呛得陈渡微微蹙眉。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悠长刺耳的呻吟,在空旷死寂的大堂里回荡,格外瘆人。
大堂空间不小,却异常昏暗。仅有的光源来自前台后面墙壁上挂着的一盏仿古煤油灯造型的壁灯,灯泡瓦数极低,昏黄的光晕只能勉强照亮前台附近一小片区域,更远处则被浓重的黑暗吞噬。空气粘稠而冰冷,比外面带着雨水的山林更冷,是一种仿佛能冻结灵魂的阴冷。墙壁是惨淡的白,挂着几幅色调阴郁、描绘着扭曲丛林和诡异山影的廉价装饰画。几张藤编的沙发和茶几随意摆放着,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堂中央靠后位置,一部老式的、黄铜色镶边的电梯。金属门紧闭着,门框上方的楼层指示灯一片漆黑,像一个沉默的怪物张着黑洞洞的嘴。电梯旁边,一道宽阔的、铺着深色地毯的楼梯旋转着向上延伸,同样隐没在二楼的黑暗里。
“有人吗?”陈渡的声音不高,带着一丝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在这死寂的空间里却显得异常突兀。
话音未落,前台后面,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仿佛她一直就坐在那里,融进了那片昏黄的光影和背后的阴影之中。
那是一个女人。很年轻,约莫二十五六岁,穿着一件素色的改良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她的脸很白,不是健康的莹润,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带着玉石般冷感的苍白。眉眼细长,鼻梁挺直,嘴唇是淡淡的樱色。她长得很美,但这份美却被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浓得化不开的忧郁所笼罩,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被抽离,只留下一具精致却了无生气的躯壳。
“住宿?”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带着一种飘忽的冷意,没什么起伏,像冰凉的溪水流过鹅卵石。
“嗯。”陈渡点头,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脸,随即落在她搭在前台台面的左手上。那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很干净。就在她准备去拿登记簿的瞬间,陈渡的瞳孔不易察觉地微微一缩——她食指的指尖,竟凝结着一层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白色霜花!那霜气转瞬即逝,仿佛只是灯光下的错觉。
“身份证。”女人——苏晚,陈渡瞥见了她胸前一个褪色的名牌——伸出那只刚刚凝过霜的手。
陈渡沉默地递上身份证。苏晚低头登记,动作有些迟缓。就在她俯身的刹那,一缕散落的发丝滑向颈侧,陈渡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捕捉到了她后颈靠近发际线下方,一小片异样的皮肤——颜色比周围更深,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青灰色,边缘隐隐有细微的、蛛网般的黑色纹路蔓延!那绝非普通的胎记或伤疤,那是一种被极阴之气长期侵蚀才会留下的印记!灵媒体质?而且是被严重反噬过的灵媒!
陈渡的心猛地一沉。这地方,果然邪性得紧。连老板娘本身,都成了这凶宅诡异的一部分。
“402。”苏晚抬起头,递过来一把沉重的黄铜钥匙,上面系着一个刻着房号的木牌,触手冰凉。“电梯……不太好用。”她补充了一句,语气依旧是那种事不关己的平淡,空洞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陈渡的脸,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某个遥远的虚空。
“谢谢。”陈渡接过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蔓延。他没有选择电梯,径直走向旁边的楼梯。木质的楼梯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咚咚”声,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空心的鼓面上,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被放大、扭曲,显得异常清晰和孤独。他能感觉到身后苏晚那空洞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如同跗骨之疽。
楼梯间的感应灯时明时灭,接触不良的滋滋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光线昏暗,墙壁斑驳,角落里堆着一些废弃的装修材料,蒙着厚厚的灰尘。越往上走,那股阴冷的气息就越发浓重,空气中那股难以言喻的、类似福尔马林混合着陈旧血腥的怪味也越发明显。陈渡的脚步很稳,但右手已经悄然探入宽大的道袍袖口内袋,指尖触碰到了一块坚硬冰凉的物体——一块巴掌大小、包浆温润的青铜罗盘。罗盘中心的磁针微微震颤着,传递着一种不安的悸动。
终于踏上四楼。走廊狭长而幽深,两侧是一扇扇紧闭的、样式古旧的深棕色房门,如同排列整齐的墓碑。头顶的白炽灯管发出低沉的嗡鸣,光线惨白无力,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地毯是深红色的,厚重得吸走了所有脚步声,却掩盖不住那股弥漫在空气里的阴寒和若有似无的腐朽气息。
402房在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陈渡停在门前,掏出那把沉重的黄铜钥匙。钥匙插入锁孔,转动时发出艰涩的“咔哒”声,在死寂的走廊里异常刺耳。就在锁舌弹开的瞬间,一股比走廊里更阴寒、更粘稠、带着浓烈土腥和腐朽气息的风,猛地从门缝里涌出,吹得陈渡额前的碎发向后拂去,道袍下摆猎猎作响!
他猛地推开门!
房间内部空间不小,标准的民宿标间布置。两张单人床,白色的床单被套看上去还算干净,但透着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墙壁同样是惨淡的白,上面挂着一幅风格阴郁的风景画。唯一的光源是屋顶中央一盏光线昏黄的白炽灯泡。窗户紧闭着,深色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然而,最让陈渡心头警铃大作的是那股气息的源头——正对着房门的那面墙壁!那墙壁的颜色明显比其他墙面更暗沉一些,像是被水长期洇过,透出一种陈旧的黄褐色。墙壁的粉刷层似乎也有些凹凸不平,隐隐约约构成一个巨大的、不规则的矩形轮廓!轮廓边缘的墙角缝隙里,甚至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已经干涸凝固的污渍!
这堵墙……有古怪!强烈的阴煞之气正是从墙后渗透过来!
陈渡反手关上房门,隔绝了走廊微弱的光线,房间内顿时显得更加昏暗压抑。他没有开灯,而是快步走到那面异常的墙壁前,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死寂。绝对的死寂。
但体内的尸毒却在这一刻骤然变得异常活跃!一股冰冷的、带着强烈怨毒的寒意猛地从丹田气海窜起,疯狂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剧痛伴随着强烈的窒息感袭来!颈后那片早已被尸毒侵蚀的皮肤骤然变得灼热滚烫,仿佛有烙铁印在上面,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动!
“呃……”陈渡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开来,剧烈的刺痛让他强行从那股恐怖的尸毒反噬中夺回一丝清明。不能再拖了!
他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掏出那块青铜罗盘。罗盘古旧,盘面以繁复的先天八卦和二十四山向分割,中心天池内,一根乌沉沉的磁针悬浮其中。陈渡右手食指在口中用力一咬,指尖立刻沁出殷红的血珠。他眼神凌厉如刀,口中默念茅山全真一脉的《净天地神咒》片段,同时以染血的指尖,在罗盘中心天池外围,飞速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充满道韵的敕令符文!
“天地自然,秽炁分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敕!”
随着最后一个音节落下,那以血画成的敕令符文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红光!嗡——!沉寂的青铜罗盘骤然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古物骤然苏醒!天池中央那根乌沉沉的磁针,如同被无形的巨力拨动,开始疯狂地旋转起来!指针快得几乎化作一片虚影,盘面上代表不同方位和吉凶的密密麻麻的刻度在指针的残影中模糊一片!
指针并非毫无规律的乱转!它在疯狂旋转数周后,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和指向性,猛地、稳稳地定格!
方向,并非指向那面气息异常的内墙。
而是,死死地、垂直地指向了——脚下!
磁针的尖端,如同淬了寒冰的毒牙,带着一种穿透一切的锐利感,直直地钉向地板!仿佛在无声地宣告:这房间、这面墙、乃至整个归林居的恐怖根源,深藏于脚下那不可测的幽冥深处!
陈渡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他死死盯着那垂直向下的磁针,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比尸毒更冷,比死亡更绝望!这罗盘是他师父传下的法器,专司探测地脉阴煞、幽冥鬼气。磁针如此指向,只有一个解释——这402房的正下方,存在着一个庞大到难以想象的、贯通阴阳两界的恐怖阴煞源!那面墙后的东西,不过是这源头泄露出来的一丝微不足道的涟漪!
“下面……有什么?”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就在这心神剧震的刹那,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怨毒、带着强烈侵蚀意志的尸毒洪流,猛地冲破了他舌尖精血和意志构筑的脆弱堤坝!
噗——!
一口粘稠的、颜色暗沉如墨、散发着刺鼻腥臭的污血,毫无征兆地从陈渡口中狂喷而出!血液溅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间被吸收,只留下几块更深的污迹。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转,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跄一步,右手死死撑住那张冰冷的书桌桌面才没有倒下。
咚!咚!咚!
沉重的、带着回音的敲门声,就在此刻,突兀地在死寂的门外响起!
声音沉闷,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规律感,仿佛敲的不是门板,而是人的头骨。
“谁?”陈渡强忍着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眩晕,猛地抬头,嘶哑着喉咙喝问。体内的尸毒如同失控的野兽在经脉中左冲右突,颈后的灼热感几乎要将皮肤烧穿,那青黑色的血管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着,向上蔓延!他咬紧牙关,左手下意识地再次摸向袖中,那里还有几张师父留下的保命符箓,但此刻他的状态,还能催动几分威力?
门外的敲门声,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再次降临。只有陈渡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
突然!
房间内唯一的光源——屋顶那盏昏黄的白炽灯泡——毫无征兆地疯狂闪烁起来!明灭不定,频率快得惊人!光影在惨白的墙壁、深色的家具和陈渡惨白如纸的脸上疯狂跳跃、扭曲、拉扯!整个房间瞬间化作了光怪陆离的恐怖舞台!
就在这剧烈闪烁、如同垂死挣扎般的灯光下,陈渡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见了房间另一侧——那面镶嵌在衣柜门上的巨大落地镜!
镜子里,映照出他痛苦撑在桌边的身影。
但,不仅仅是他!
就在他身影的旁边,紧贴着他肩膀的位置,镜中赫然多出了一团模糊不清的、人形的黑影!
那黑影的轮廓在疯狂闪烁的光线下扭曲变幻,看不真切五官,只能感觉到一种纯粹的、冰冷的恶意!更恐怖的是,那黑影的一只“手”,在镜中影像里,正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抬了起来!五指张开,指尖似乎萦绕着丝丝缕缕的黑气,对着镜中陈渡的脖颈,做出了一个极其缓慢、却又无比清晰的——掐诀的手势!
那手势……陈渡的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那是茅山道法中,引动地煞阴脉、催生“尸傀”的“阴煞控尸印”的起手式!
“谁?!”陈渡猛地扭头,看向自己肩膀旁边的真实位置!
空无一物!只有冰冷的空气和闪烁不定的灯光!
再猛地转回头看向镜子!
镜中,那模糊的黑影依旧紧贴着他的镜像,那只抬起的、掐着阴毒法诀的手,已经几乎要触碰到镜像的脖颈!黑影似乎“咧开嘴”,露出一个无声的、充满恶毒嘲弄的笑容!
冷汗瞬间浸透了陈渡的后背!这不是幻觉!镜中之物,非虚非实,是怨念借助阴煞磁场形成的“执影”!它能出现在镜中,就能在特定的条件下……干涉现实!
就在这惊悚万分的时刻,窗外!
深色的厚重窗帘,在没有任何风吹动的情况下,无声地、向两边缓缓滑开了一道缝隙!
缝隙外,是402房后窗的景象——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后院荒地,几棵枯死的、枝桠扭曲如同鬼爪的老树,在风雨中凄厉地摇晃着。
而在那扇被雨水模糊的、沾满污垢的玻璃窗外,紧贴着窗棂……
一抹刺目的、湿漉漉的、仿佛刚从血池里捞出来的暗红色!
那红色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女性的轮廓,长长的、湿透的黑发垂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它就那样静静地、无声无息地“站”在窗外,隔着布满水痕的肮脏玻璃,似乎在“凝视”着房间内僵立如雕塑的陈渡。
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被湿发覆盖的惨白和那抹浓得化不开、仿佛能滴出血来的红!
窗外雨声哗啦,窗内灯光狂闪,镜中鬼影掐诀,门外死寂无声……
陈渡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胸腔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味。体内尸毒的暴动如同万千冰针在经脉中穿刺,颈后的灼热和蔓延的青黑色纹路带来撕裂般的剧痛。镜中那掐诀的黑影,窗外那无声的红衣魅影,门外那沉重的敲门声留下的死寂回响……还有手中罗盘那垂直向下、仿佛指向无间地狱的冰冷磁针!
这一切,如同无形的绞索,正一点点勒紧他的咽喉。
他猛地闭上眼,强迫自己从这惊悚的漩涡中抽离一丝心神。舌尖的伤口再次被牙齿狠狠咬破,更浓郁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尖锐的刺痛带来短暂的、令人发疯的清醒。他不能被拖垮!至少现在不能!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一段艰涩古老、带着金石般铿锵质感的咒文,如同微弱的火星,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挤出。那是全真龙门秘传的《金光神咒》残篇,护持心神、驱邪缚魅的最后依仗。每吐出一个音节,都像在燃烧他仅存的生命力。随着咒文的念诵,一层极其稀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金色微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在他周身皮肤下极其微弱地一闪而逝,勉强将那疯狂侵蚀的尸毒和外界刺骨的阴煞之气阻隔了一瞬。
就在这金光微闪的刹那!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水滴滴落的声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陈渡霍然睁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瞬间锁定声源——那面散发着浓重阴煞之气的异常墙壁!
只见墙壁靠近天花板的角落,那深褐色的、如同血迹干涸的污渍区域,此刻正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沁出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那液体如同拥有生命般,沿着斑驳的墙皮,极其缓慢地向下蜿蜒爬行,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湿漉漉的暗红轨迹!
更让他头皮瞬间炸裂的是,就在那滴“血泪”缓缓滑落的下方,原本只是颜色暗沉、粉刷层凹凸不平的墙壁表面,在那昏黄闪烁的灯光照射下,竟然开始浮现出一些……东西!
不是污渍,不是裂纹!
是线条!是极其古拙、扭曲、仿佛用焦炭或某种干涸的血液硬生生刻划上去的线条!它们隐藏在陈旧的墙皮之下,此刻在某种诡异力量的作用下,正一点点地、如同从沉睡中苏醒的毒蛇般,挣扎着浮现出来!
陈渡的心脏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紧,几乎停止了跳动。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片墙壁。那些线条越来越清晰,彼此勾连,渐渐构成了一个巨大、繁复、充满邪异美感的图案轮廓——那赫然是一张巨大的、以朱砂混合某种特殊媒介绘制而成的道家符箓!
符头狰狞如鬼面,符胆的核心并非寻常的敕令文字,而是一个扭曲的、如同无数怨魂缠绕嘶吼的诡异符号!符脚则如同无数枯骨利爪,深深扎入墙壁深处!
这是……茅山镇尸符!而且是等级极高、威力极大的那种!但眼前这张符,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符胆中那个扭曲的符号,陈渡从未在正统的《万法归宗》或《茅山镇邪秘录》中见过!它散发着一种纯粹的、令人作呕的邪恶与不祥!
符箓的主体在昏光下呈现暗红,那是朱砂历经漫长岁月后的颜色。然而,就在符胆那个扭曲的核心符号周围,以及数道关键的符脚连接处,却诡异地闪烁着一种……极其新鲜的、仿佛刚刚涂抹上去的、湿漉漉的暗红色泽!如同新鲜的、尚未凝固的血液!正是这些“新鲜”的血色区域,构成了符箓中几个关键节点的笔画,使得整张本应镇压邪祟的符箓,透出一种被亵渎、被逆转的恐怖气息!
这些“血字”,还在极其缓慢地……蠕动!如同活物!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血腥和极致怨毒的阴寒之气,正从这些蠕动的“血字”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上陈渡的四肢百骸!
“逆转……镇尸为养尸?!”一个恐怖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闪电劈入陈渡的脑海!这根本不是普通的凶宅!有人,或者某种存在,利用这张本应镇压邪祟的上古茅山符箓,以生魂怨血为引,将其逆转成了滋养恐怖、培育尸变的邪恶法阵!这面墙后,或者说这面墙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活着的养尸棺椁!而整个归林居,就是建立在棺椁之上的祭坛!
轰隆——!
窗外,一道惨白的、撕裂夜幕的闪电毫无征兆地劈下!瞬间将昏暗的房间照得亮如白昼!也就在这刺目白光照亮一切的瞬间!
镜中!
那紧贴着陈渡镜像、抬手指向脖颈掐诀的黑影,它的动作骤然凝固!并非停止,而是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强光“钉”在了镜面上!那模糊的、扭曲的面孔上,一双空洞的、燃烧着惨绿色鬼火的眼睛,猛地“睁开”!没有瞳孔,只有两团跳跃的、充满无尽怨毒的绿焰!它死死地“盯”着现实中的陈渡,那只掐诀的手,猛地向前一探!
现实中,陈渡只觉得脖颈处骤然传来一阵刺骨的冰凉!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带着尸臭的鬼爪,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感和一股阴寒的、试图侵入他识海的恶念瞬间袭来!与此同时,窗外的红衣魅影,在那道闪电的映照下,身影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湿漉漉的红衣紧贴着窗玻璃,那张被湿发覆盖的脸,似乎微微向上抬起了一线……
咔嚓——!
震耳欲聋的炸雷紧随着闪电轰然爆响!震得整个房间都在簌簌发抖!屋顶那盏早已不堪重负的白炽灯泡,在这雷霆之威下,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猛地爆裂开来!
砰!
无数细碎的玻璃渣如同冰雹般四散溅落!房间,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的黑暗!
只有窗外的闪电余光,在窗帘缝隙中投下转瞬即逝的、扭曲变幻的惨白光影。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淹没了陈渡。视觉被剥夺,其他感官却在死亡的威胁下被无限放大!
脖颈处那无形的鬼爪骤然收紧!冰冷刺骨,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怨毒!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只能带来更深的绝望。一股阴寒恶毒的精神力量,如同无数冰冷的钢针,顺着那无形的鬼爪狠狠扎向他的太阳穴,试图撕裂他的意识,将他拖入无边的恐惧深渊!
“嗬……”陈渡的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眼前金星乱冒。体内的尸毒在这内外交攻之下彻底狂暴!颈后那片灼热的皮肤仿佛被烙铁烫穿,青黑色的血管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藤,疯狂向上蔓延,瞬间爬满了他的半张脸颊!皮肤下,似乎有无数细小的东西在蠕动、啃噬!剧痛和疯狂的嗜血冲动几乎要冲垮他最后的理智!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这里!死在这污秽的养尸之地!
求生的本能和茅山道士骨子里的刚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不再试图压制那狂暴的尸毒,反而如同在悬崖边纵身一跃,将残存的所有意志和刚刚念诵《金光神咒》引动的微弱道元,连同舌尖喷涌的精血,孤注一掷地——
狠狠灌入了他一直紧握在手中的那块青铜罗盘!
“给老子……开!”
一声野兽般的、混合着血腥与疯狂的嘶吼从他胸腔炸裂而出!
嗡——!!!
手中的青铜罗盘,如同被投入熔炉的寒冰,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令人无法逼视的炽烈血光!那光芒并非温暖,而是带着一种焚尽一切的酷烈与暴戾!盘面上所有的八卦符文、二十四山向刻度,都在血光中疯狂扭曲、跳动!天池中央那根垂直向下的乌沉磁针,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发出高频刺耳的尖啸!它不再垂直,而是在血光的包裹下,如同失控的钻头,开始疯狂地、毫无规律地剧烈旋转!指针的尖端拉出一道道猩红的光痕,在绝对的黑暗中划出令人心悸的死亡轨迹!
血光爆发的瞬间,扼住陈渡脖颈的那股无形阴寒之力仿佛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痛苦的尖啸,猛地松开了!镜中那双惨绿的鬼火之眼,在血光的映照下骤然熄灭!窗外紧贴玻璃的红衣魅影,如同被强风吹散的烟雾,瞬间淡化消失!
然而,这代价是惨重的!强行催动道元精血激发罗盘,如同在油尽灯枯的身体里点了一把火!陈渡“噗”地又是一大口黑血狂喷而出,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沿着冰冷的墙壁滑倒在地。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剧痛和黑暗的潮水中载沉载浮。手中的罗盘,血光正在急剧黯淡,那疯狂旋转的磁针也渐渐慢了下来,但依旧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偏执,颤颤巍巍地,最终……又一次,死死地指向了——垂直向下!
地板!还是地板!
那深藏于大地之下的恐怖源头,依旧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微不足道的挣扎。
黑暗,重新合拢,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充满了血腥和绝望的味道。只有陈渡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喘息,和罗盘磁针偶尔发出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轻微“咔哒”声。
结束了?不。这只是开始。这深埋地底的玄棺,才刚刚向他展露一丝獠牙。
冰冷的、带着浓重霉味和血腥气的地板紧贴着陈渡的脸颊。每一次微弱到极致的呼吸,都牵扯着五脏六腑刀割般的剧痛。黑暗不再是幕布,而是凝固的、沉重的铅块,将他死死压在地狱的门槛上。手中那块青铜罗盘,耗尽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力气后,血光彻底熄灭,只剩下盘体冰冷的触感。唯有天池中央那根乌沉的磁针,还在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毛的执拗,持续不断地向下点动着。
咔哒…咔哒…咔哒…
细微的声响,在这绝对的死寂中,被无限放大。每一下,都像敲在陈渡濒临崩溃的神经末梢上。它在提醒他,脚下深处,那名为“玄棺”的恐怖存在,正如同蛰伏的洪荒巨兽,缓缓睁开了它冰冷的眼睛。而他,不过是无意间闯入巨兽巢穴、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意识在无边的剧痛和黑暗的泥沼中沉浮。体内的尸毒失去了压制,如同决堤的冰河,在经脉中肆意奔流,所过之处,带来的是冻彻骨髓的阴寒和血肉被啃噬的幻痛。颈后那片灼热区域已经麻木,青黑色的纹路如同丑陋的烙印,覆盖了他大半张脸,皮肤下的“蠕动感”更加清晰,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迫不及待地想要破壳而出。
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沦的边缘,一丝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和自身粗重的喘息,极其诡异地钻入了他的耳膜。
不是来自门外,不是来自窗外,也不是来自那面滴血的符墙。
那声音……来自地下!
低沉,浑浊,如同巨大的、生锈的齿轮在粘稠的血浆中缓缓转动。又像是沉重的石棺盖板,正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从内部……一点一点地……推开!
嘎吱……嘎吱吱……
声音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摩擦感,缓慢,却带着碾碎一切的沉重。每一次“嘎吱”声响起,陈渡都能感觉到身下的地板传来极其细微、几乎无法察觉的震动!仿佛有某种庞然大物,正从地壳深处苏醒,每一次动作都牵动着整个归林居的根基!
这声音并非物理意义上的巨响,它更像是一种直接作用于灵魂的低频震荡,一种来自九幽深处的宣告!伴随着这声音,一股难以言喻的、更加古老、更加纯粹、也更加恐怖的阴煞之气,如同沉寂万年的寒冰深渊骤然解冻,丝丝缕缕,却无可阻挡地从地板的缝隙中渗透上来!
这股气息冰冷彻骨,瞬间压过了房间内原有的阴寒,甚至让陈渡体内狂暴的尸毒都为之微微一滞!那不是简单的怨气或鬼气,那是一种……厚重的、苍凉的、带着大地死亡气息的幽冥本源之力!它蕴含着绝对的死寂,也孕育着最极致的邪恶!
嘎吱……嘎吱吱……
那缓慢而沉重的摩擦声还在持续。每一次响起,渗出的幽冥之气就浓重一分。陈渡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他身下的地板正在变得透明,他正躺在一口巨大无朋、深不见底的黑色棺椁之上,眼睁睁看着那刻满诡异符文的棺盖,正被一只长满青黑色鳞片的巨爪,一寸寸地推开!缝隙中,是无尽的、翻滚着怨魂的黑暗……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彻底淹没了陈渡。挣扎?反抗?在这即将破土而出的恐怖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渺小。百年玄棺……原来,这并非传说,而是冰冷的现实。而他,一个身中尸毒、被师门抛弃的弃徒,阴差阳错地,成了这棺椁开启时,摆在祭坛上的第一份血食。
意识,终于支撑不住,如同断线的风筝,向着无底的黑暗深渊,急速坠落……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点极其微弱的、温润的、如同萤火虫般的光芒,毫无征兆地在他几乎被尸毒和绝望彻底蒙蔽的识海深处,极其顽强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很淡,很暖,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道韵气息。它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陈渡即将沉沦的心湖中,荡开了一圈极其细微的涟漪。
这光……似乎来自……袖中深处……那几张师父留下的……保命符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