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方野的視網膜螢幕閃爍著冷藍數據流，情緒交易所的天幕上，數字像心跳般跳動：失戀精煉品下跌0.4%，焦慮原礦上漲1.5%，幸福結晶持平。他輕觸頸後的神經接口，過濾掉交易大廳的低語——那些聲音如台北夜市的喧囂，試圖滲入他的意識。
「買低賣高，提純情緒，」他低聲自語。這是2075年的生存法則。在台灣，情緒不再是無形的波動，而是被「心理冶煉廠」提煉成標準化商品，像黃金般在市場流通。每一份悲傷、喜悅、憤怒，都被壓縮成「情緒盎司」，儲存在數位金庫，供投資者買賣。林方野是頂尖的情緒交易員，擅長從客戶的破碎記憶中萃取高純度情緒，轉手賣給療癒公司或投機客，賺取差價。他的世界由數字與曲線構成，沒有任何情感能逃脫市場的冶煉。
今晚，市場透著詭異的躁動。林方野的終端機彈出一條委託單，標記為「緊急」：**「委託人：蘇理。要求：拒絕提煉情緒商品，請求人工評估。」**
他眉頭緊鎖。拒絕提煉？這簡直是對情緒市場的褻瀆。每個人的情感都必須送入心理冶煉廠，分解為標準化的「情緒盎司」，然後在交易所公開競價。無人能保留未提煉的原生情緒——那會被視為「市場違規」，剝奪一切交易權限。
他點開蘇理的檔案，螢幕投射出一張蒼白的臉。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波光，拒絕被算法捕捉。檔案顯示：28歲，無職業，無情緒提煉記錄，甚至連「情感純度評級」都是空白。這不可能。林方野的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舞，試圖追蹤她的情緒流向，但系統只回應一行紅字：**「情緒源無法量化。」**
交易所的警報突然響起，刺耳的頻率讓大廳陷入短暫寂靜。林方野抬頭，天幕上的失戀精煉品指數逆勢飆升，波動率衝到6.1%——這是半年來未見的異常。交易員們開始竊竊私語，有人咒罵系統故障，有人急忙拋售庫存。林方野卻感到一絲異樣，像是有人在他腦海中丟下一塊未經提煉的原礦，沉重而陌生。
「林先生，你的市場，真能買下我的悲傷嗎？」
他猛地轉身。一個穿著灰色旗袍的女子站在大廳邊緣，與台北101的霓虹格格不入。她的聲音清冷，帶著一點溫柔，卻像刀鋒般刺穿喧囂。林方野認出她——蘇理，檔案中的那張臉。
「你怎麼進來的？」他問，語氣保持職業性的冷靜。交易所的安保系統連一粒灰塵都能攔下，更別提一個無交易記錄的陌生人。
「我走進來的，」她說，嘴角微微上揚，像在嘲笑他的問題。「你們的機器太忙於稱量情緒的分量，忘了檢查活人的心跳。」
林方野眯起眼，試圖讀懂她。他的神經接口自動掃描她的生物數據：心率穩定，瞳孔無異常，體溫正常。沒有可提煉的情緒波動。這不可能。市場的算法能捕捉任何情感，哪怕是一秒的嫉妒或半小時的喜悅，都能被壓縮成標準盎司。
「你的委託單，」他說，投影出數據，讓數字懸浮在他們之間。「拒絕提煉情緒？這是浪費我的時間。你知道違規的後果嗎？無交易資格，你連一杯珍珠奶茶都買不起。」
蘇理走近一步，旗袍的絲綢在地板上滑出靜謐的弧線。「我知道，」她說。「沒有情感純度評級，我就不能租房，不能搭捷運，甚至不能進饒河夜市。但我不在乎。我來這裡，是想問你一件事。」
林方野感到頸後的接口發燙，像是系統在警告他。「什麼事？」
「如果你的市場真能把悲傷變成黃金，為什麼人們還是活得像空殼？」
這句話像一塊未提煉的原礦，砸在他的邏輯防線上。他想起16歲那年，父親離家的記憶被他送進冶煉廠，提煉成12盎司的「遺棄痛苦」，換來一筆足以支付學費的數位貨幣。那一刻，他以為自己戰勝了傷痛。但深夜，他仍會夢到父親的背影，胸口像被挖去一塊。
「市場不是為了消除痛苦，」他冷冷地說，掩蓋瞬間的動搖。「它讓痛苦有價值。你可以把失戀提煉成精煉品，賣給療癒公司換取幸福結晶。或者把焦慮壓成原礦，換一張去日本的機票。這是效率。」
蘇理笑了，笑聲輕得像微風。「效率？你的效率是把人心切碎，裝進金庫，賣給出價最高的人。」她指著天幕，失戀指數已飆到8.3%，交易員們開始慌亂拋售。「你看，你的市場在顫抖，因為它無法理解一件事——有些情緒，是不能被提煉的。」
終端機突然黑屏，隨後彈出一行警告：**「市場異常：未知情緒源干擾。」**林方野瞪向蘇理，意識到她的出現與這場波動有關。「你在搞什麼？駭進系統？」
「我什麼也沒做，」她說，眼神平靜得像是都市裡的燈火。「我只是站在這裡，感受我的悲傷。你們的機器卻受不了，因為它從沒見過未被切割的情緒。」
大廳的燈光開始閃爍，交易員的驚呼此起彼伏。林方野感到一陣暈眩，他的神經接口傳來刺痛，像是系統試圖重新校準他的情感。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已太久沒真正「感受」——他的喜怒哀樂，全被提煉成商品，存進數位金庫。
「你錯了，」他咬牙說。「一切都有價格。只要有需求，就有市場。」
蘇理搖頭，轉身走向出口，旗袍的背影像一幅未完的潑墨畫。「那你試試提煉我的悲傷，」她說，聲音在空氣中迴盪。「如果你能把它變成黃金，我就承認你的市場是對的。」
她離開後，交易所的系統逐漸恢復，但失戀指數的波動留下一道裂縫。林方野站在原地，視網膜螢幕上殞留著蘇理的檔案。他點開她的照片，試圖尋找線索，但那雙銀河般的眼睛彷彿在說：「你無法稱量我。」
當晚，林方野回到他的單人公寓，窗外是台北無盡的霓虹。他打開心理金庫，查看自己的情緒資產：一串數字，代表他提煉的童年創傷、失去的愛情、壓抑的憤怒。他曾以為，這些數字是他勝利的證明。但現在，他感到一絲空虛——一種無法在市場上稱量的東西。
他關閉終端機，第一次在十年內，沒有檢查明天的市場行情。他閉上眼，試圖回想蘇理的聲音，還有她說的那句話：「有些情緒，是不能被提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