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云层压着城市天际线,林森清驾驶的白色宾利欧陆GT在梧桐大道上碾过薄冰。何正凉隔着车窗望向自家老宅斑驳的砖墙,那些被爬山虎啃噬的裂缝里,似乎还残留着昨日魔人留下的冰晶。
“天气预报说午后有暴雪。“林森清单手搭在胡桃木方向盘上,袖口露出半截青藤纹身,“杨先生最讨厌迟到的人。“
何正凉刚扣上安全带,引擎突然爆发的声浪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真皮座椅传来的震动让他想起三天前魔人利爪擦过脊椎的触感。后视镜里,竹雅裹着驼色围巾站在二楼飘窗前的剪影,很快被扬起的雪尘吞没。
乌云在挡风玻璃上方翻滚,像打翻的墨汁浸染苍穹。林森清打开雾灯时,仪表盘蓝光映亮他眉骨处新添的擦伤。何正凉注意到他右手虎口缠着绷带,暗红血渍在纱布边缘凝结成琥珀色。
“很高兴能再次见到你,不过你的女朋友可能需要心理疏导。“何正凉摩挲着车门上的菱形纹路,皮革表面还残留着某种松木香薰的气息。
林森清轻笑时露出虎牙,车载香氛的雪松味突然浓郁:“第一次直面魔人就能保持理智的,百年来你是第七个。“他指尖敲击着档把上的银杏叶徽标,“不过更让我惊讶的是...“
宾利碾过结冰的减速带,车身细微的震颤中,何正凉看见自己倒影在车窗上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居然能认出这是穆勒版欧陆。“林森清突然加速,6.0升W12引擎的轰鸣吞没了后半句话。仪表盘数字攀升到280时,何正凉攥紧了膝上的羊绒大衣——那是杨先生派人送来的,袖口磨损处露出十年前流行的金线绣纹。
“话说回来,你和那个杨先生究竟是什么人?”何正凉问道。
“我们就不能是路过的顺带喜欢研究离奇事件好心人救了你顺便采访采访这件离奇事件吗。”
“可那样的话为什么杨先生不亲自来,你又怎么只知道我的名字不知道竹雅的。还有你们怎么知道那场火灾涉及到超自然的东西?”
林森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但有些事在这个人还没有与自己处于一方时他没有资格告诉何正凉。
“好好好,这么多问题。一会儿见了杨先生他会告诉你的。”林森清有些无语,“你能打那个电话还上了我的车,说明你已经开始对我放下戒备了,现在轮到我问问题了。”
“噢,那你问。”
“事发当天你有没有在楼道里遇到奇怪的现象,比如被什么看不见的墙拦住啊,走着走着回到原地之类的。”
“那天我在楼道里遇见了‘鬼打墙’。”何正凉回答。
“当时那个女孩和你在一起?”
何正凉点头。
“她也被困住了?”
“没有,当时我感觉自己爬了半天楼梯。但竹雅似乎什么都没感觉到。我俩的时间流速好像不太一样。”
林森清似乎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
“那你是怎么走出去的,怪物有没有试图伤害那个女孩?”
“闭着眼睛,正常走楼梯回去的。”
“就只是闭着眼睛就走出去了?”林森清有点惊讶。
“对,进门后那两个怪物一直只盯着我根本没去管竹雅。”何正凉说。
林森清已经明白怪物的意图了,但他想不明白何正凉为什么只是闭着眼睛就走出了“囚笼”。是施术者太弱?可何正凉看起来也不像多牛逼的样子。
“怪物见到你就一言不发?就是只奔着搞死你?”
“它们问我想不想我爸,还问我我爸有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东西。我说没有它们就逼着我吹蜡烛,我不吹它们就袭击我,蛋糕被打翻后蜡烛的火很离谱的把整个屋子都点着了。”
“那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记得了。怪物把我整得很惨,然后我就晕过去了。然后醒来我就在地面上,再然后就是医院。”
“发生了爆炸你知道吗?”
“不知道,也许是煤气罐被点着了?”
何正凉似乎和自己还有别的人不太一样,林森清想。他能确定就是何正凉解决的那只魔人但是何正凉对此毫无印象,似乎在战斗时的“何正凉”不是何正凉。
“我的问题结束了,一会儿你就会见到杨先生。”林森清说。
当车灯刺破雪幕,何正凉终于看清这座隐匿在枫林深处的庄园。巴洛克式拱门下,青铜门环被冻成冰雕的蔷薇花,门廊立柱上盘踞的石狮肩头积着新雪。林森清按响喇叭的瞬间,三楼主窗亮起暖黄灯光,犹如巨兽睁开的瞳孔。
“下雪也要打伞?林大少越发金贵了。“
清冽女声伴着积雪簌簌坠落。杨心灵踩着及膝长靴踏碎冰面,黑色大衣下摆扫过石阶残雪,怀中的两柄黑伞泛着冷金属光泽。她推了推无框眼镜,镜链垂落的碎钻在雪光中晃得何正凉眯起眼睛。
“这位就是...“女人目光扫过何正凉冻红的耳尖,“比照片上更像个学生。“
林森清接过伞时,伞柄相触发出细微的咔嗒声。何正凉突然发现两人的伞骨都刻着相同的银杏纹路,暗纹在雪地上投出枝桠状阴影。
“你好,我叫杨心灵。”杨心灵微笑着,“跟我来吧,我哥哥等你很久了。”
“噢好。”何正凉应着,随后跟杨心灵走在清过雪的甬路上。
“我……很矫情……”被他的心灵姐说了,林森清似乎有些失落。
三人走进别墅的大门,里面是典型的欧式装修,大大的吊灯和墙角的落地灯照亮了整个客厅,杨心恒就坐在那真皮的沙发上,静静地等着何正凉。
“哥,他来了。”杨心灵对杨心恒说。
“头儿,人给你带来了。”林森清跟着说道。
何正凉看着沙发上的杨先生,总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好,你们先去餐厅吧。”杨心恒随后看向何正凉,“时间不早了,我们边吃饭边聊吧。”
“啊,第一次见上门见您没带礼物已经很不好意思了,我还欠您钱呢,这怎么好意思啊。”何正凉别扭地说着。
“没关系的,来吧。”杨心恒拍了拍何正凉的肩膀,“跟我,你不用客气。”
四个人坐在长方形的餐桌边,杨心恒和何正凉各坐在一端,杨心灵和林森清坐在一边。
晚餐很丰盛。松鼠桂鱼,兰花蹄筋,油焖大虾,红烧肉。
“尝尝看,合不合口味。”杨心灵微笑着对何正凉说,“家里好长时间没来客人了,也不知道我这手艺生疏了没有。”
何正凉夹了一块红烧肉放入嘴中,这味道不禁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父亲做的红烧肉。那是自己最爱吃的菜。
“好吃!您的厨艺真棒。”何正凉说着又夹起一块。
“不用这么叫我啦,叫我姐就好”杨心灵很高兴。
“心灵姐姐怎么以前不给我做红烧肉啊。”林森清阴阳怪气地说道。
“吃你的饭。”杨心灵冷冷地对林森清说。
“……”
杨心恒笑了笑,随后看向何正凉。
“你在电话中说,你想通了,所以你来找我。但你没说你想通的是什么,是对我们透露出事件的经过吗?可森清的车上有实时通讯,我已经听了你和森清的对话了,你似乎已经没什么可透露的了。”
何正凉放下筷子,目光坚定地看向杨心恒。
“我猜的出,您一定知道那些怪物是什么东西。所以我觉得您一定有查明来龙去脉的能力,还有您知道我的名字说明您调查过我,能亲自见我说明我的意义不只限于帮您调查那件事,虽然我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但我会尽我所能的帮您。”
杨心恒满意地笑了笑。
“你也察觉到了,那件事不是什么意外对吗?”
“那两只怪物的意图很明显,他们是冲着我来的,似乎还想要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盯上,但我知道这件事绝对不简单。”
“我可以让你知道怪物为什么盯上你,我也可以帮你解决经济上的窘境。但前提是你得加入我们,因为这涉及到世界不能为世人所知的部分。”杨心恒喝了一口桌上的咖啡,“加入我们需要签订契约,意味着你以后就不再作为普通人活着,你会肩负着巨大的责任与信条。如若背叛则会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等着你。你愿意吗?”
何正凉明白了。这群人不是普通的人,那怪物绝对也不止自己见到的两只,自己的父亲似乎也和这群人有关。现在自己面临的选择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与竹雅相依为命,每天过着无味的日子为着生计发愁,还会永远被蒙蔽在真相之外。还是加入这群人签订所谓的契约,背上他们说的责任与信条,虽然看起来会有危险,自己以后很可能还会面对那样的怪物,但是自己不会作为一个懊悔的普通人过着碌碌无为的一生。
与其被生活的压力所禁锢,不如铤而走险来接触世界不为世人所知的部分。何正凉本就是那种心里有火但碍于外界的限制而无法宣泄的人。本就空有力气无处使,现在却可以选择做出改变。
“我愿意。”何正凉说道。
宴会厅穹顶垂下的波西米亚水晶灯,在契约羊皮纸上折射出诡异光斑。杨心恒执笔的手指修长苍白,袖口露出的铂金表链泛着冷光。当何正凉指尖触及纸张,壁炉火光突然暗了一瞬,某种古老文字在他视网膜上烙下灼痛。
“站起来,右手放在左胸口,跟我读。”杨心恒说道。
【在神陨落的时代,人类的意志即为世界的意志
在神明回归时,人类不可再次背叛神明。
被神选中之使节,需以爱与包容守护并引导人类之文明。】
“以杨心恒之名起誓。”
杨心恒的诵读声与壁炉柴火爆裂声重叠。何正凉感觉喉间涌起铁锈味,誓词每个音节都像在撕扯声带。林森清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漏出的血珠坠入红酒杯,在波尔多酒液中绽开墨色花影。
“以何正凉之名起誓。”
随着何正凉的念诵,纸张上开始出现古老晦涩的文字,文字扭动着铺满了整面纸张并在页脚浮现出“何正凉”三个字。最后纸张如同破碎般化作万千光辉消散。
何正凉看着这离奇的一幕,呆呆的静默许久。
“签订完成,契约已经回归了大书库。欢迎加入方舟。”
“方舟?这是我们组织的名字吗”何正凉回过神来问道。
“没错,方舟作为人类文明的护航者已经延续了数千年。先从那件事说起吧,每个使节在觉醒的前夕都会遭到猎杀,反叛者会让魔人将
使节扼杀在摇篮中以达到他们黑暗的目的——让人类文明失去守护者。而我们方舟则是所有使节的归宿,我们将使节联系在一起守护人类文明,每个加入方舟的使节都要在来自大书库的纸张上签订契约,签订好的在回归大书库后会记录下契约使节的一切事物,契约使节的命运也与方舟紧紧联系在一起,只有死亡才会切断使节与方舟的联系,当然也有的使节会擅自切断联系,但他们的下场基本上都是被大使会裁决审判,被审判使节的灵魂将会永远囚禁在大书库之中。对了,还没跟你自我介绍。我叫杨心恒,中北辖区的大使节,负责管理整个中北地区的使节。”
“等等我捋一捋,也就是说我被袭击是因为我是要觉醒了的什么使节,然后那怪物想在我觉醒前杀了我是吗?可我现在没感觉到觉醒了什么啊?”何正凉问。
“你很特殊,现在看来你似乎是什么变化都没有,但你还活着就是觉醒的最好证明。我们调查过了,那场爆炸是魔人引爆了自己体内能量所导致的,说明有人把它逼到了绝境,从当时情况看来,把它逼入绝境的人就是你。然后你从十一楼跳到刚扫完雪的路面却只受了轻伤。种种现象表明你已经成为了使节,但似乎你的能力很被动或者难以察觉。不过不要担心,为了你能更好的担负起作为契约使节的使命,过段时间我会带你去中北辖区的方舟基地。那里会有引导者对你进行指导。”杨心恒再次拍了拍何正凉带些担忧地说,“还有件事是我也不明白的,当时魔人明明可以直接杀了你,却还要设下囚笼试图捕获你,它们还试图向你要什么东西。这些行为实在反常,我很担心它们还会对你下手。”
杨心恒看向林森清随后又对何正凉说。
“在你能独自主动的解决魔人之前,我打算让森清去你家保护你,你介意吗?”杨心恒说,“你不用担心伙食费的问题,作为方舟的契约使节,我们不会让你有日常生活上的担忧。”
何正凉看了看杨心恒又看了看林森清,杨心恒满脸真诚,林森清则看起来有些不愿意又无法反驳,随后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自己的处境。虽说那天的怪物很可能是自己解决的,但也只是可能而已,按杨心恒所说自己现在已经被盯上了说不定哪天又会被袭击,有个人保护自己和竹雅总不是坏事。
“我觉得可以。”何正凉说完随后带些歉意看向林森清。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杨心恒坐回座位上开始享用晚餐。
返程时雪已停歇,林森清打开敞篷让寒夜涌入车厢。何正凉仰头望着天狼星冷冽的蓝光,副驾驶储物格里突然传来蜂鸣——是竹雅发来的简讯,屏幕亮起的瞬间照亮他掌心的灼痕,那形状竟与契约消散时的光斑完全吻合。
“金星又叫启明星。“林森清突然开口,指间烟蒂红光在夜色中明灭,“但在我们这行,它还有个名字。。
宾利碾过结冰的弯道,何正凉听见后座传来金属碰撞声。回头望去,杨心灵送的黑伞不知何时自动展开,伞面内侧用金线绣满梵文,此刻正在月光下流淌着液态般的光泽。
“也可以叫做昏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