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色经纬

晨雾未散,林疏月被指尖的刺痛惊醒。第六根绣针扎进虎口时,她终于确认这不是噩梦。青灰帐顶的霉斑与记忆中的实验室日光灯重叠,鼻腔里桐油味挥之不去。三日前那场爆炸的轰鸣仍粘在耳膜上,此刻却混着更尖锐的梆子声——卯时三刻,长安西市绣坊的晨钟。

“月娘,你的璇玑图……”同屋的春桃抱着绣绷欲言又止,那些彩色丝线在她手里绞成不安的结。林疏月低头看向自己绣架上扭曲的星纹,突然意识到这具身体残留的肌肉记忆正在消散,就像掌心那道新鲜渗血的针孔。本该行云流水地穿针引线,可她的手指却本能地在丝线上丈量张力,仿佛前一刻还在实验室调试纺织机械的张力传感器。

铜盆坠地的巨响撕裂黎明。

她们冲进隔壁厢房时,秋棠正以诡异的跪姿凝固在绣架前。十七道血线从她周身大穴钻出,在晨光中绷成一张发光的网,宛如被蛛丝裹住的猎物。那些丝线并非普通绣线,而是极细的冰蚕丝,此刻因晨露而微微反光,却在靠近尸体的部分泛着暗红,像是被血浸透后又凝结的模样。林疏月注意到死者右手小指不自然蜷曲——那是工程师查看精密仪器时,为了稳住手部动作的习惯手势。她蹲下身,假装整理秋棠的衣领,指尖触到颈侧僵硬的肌肉,触感异于常人,更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卡住的齿轮。

“让开!玄机阁办案!”

黑衣卫队撞开木门的瞬间,林疏月迅速扯下半幅染血罗帕塞进袖袋。罗帕上的纹路在指尖发烫,隐约间竟像是某种齿轮的轮廓,与她实验室里那台爆炸的纺织机核心部件极为相似。领头青年玄衣上的星纹与尸体周围的丝线走向惊人相似,他手中鎏金星盘指针正疯狂震颤,却在瞥见窗边绣架时猛地停滞。那星盘边缘的齿轮上,有片极小的铁锈,在晨光下泛着暗红,像是长期被某种液体侵蚀的痕迹。

“坎位煞气最重,把织机烧了。”谢无咎的声音像淬过冰的刀。他说话时,刻意避开了窗棂透来的晨光,阴影恰好笼罩住星盘上的某处刻痕,那是二十八宿图中被篡改的天玑星位——与绣坊梁柱上的错误星图如出一辙。当火把即将舔舐到秋棠尸体时,林疏月突然握住滚烫的铜烛台,烛泪顺着指缝滴落,在青砖上砸出小小的凹痕。

“且慢!”她将烛泪滴在秋棠裙裾,“大人请看,所有织料烧灼后唯独这片区域碳化更快。”跳动的火光里,隐约显出八角形焦痕。那焦痕的边缘异常整齐,分明是某种几何图形的投影,与她记忆中实验室里的光学聚焦实验结果一模一样。

谢无咎的星盘突然发出蜂鸣,他捏住少女下巴的力道带着杀意:“你动了什么手脚?”指腹碾过她虎口的薄茧,不同于绣娘的圆形磨痕,这是长期握笔制图才有的菱形茧子,他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只是验证猜想。”林疏月指向窗外老槐树,“卯时日光透过枝丫在窗纸投下菱形光斑,秋棠的织机摆在正对光路的位置。”她蘸着血在青砖上画出光线折射图,指尖划过之处,血珠竟沿着特定的轨迹汇聚,形成类似透镜的形状,“凶手用冰蚕丝涂磷粉,遇热收缩形成杀人机关——这不是鬼怪,是光学把戏。磷粉在特定温度下自燃,冰蚕丝遇热收缩,带动丝线勒紧穴位,而阳光透过树影的光斑,恰好成为触发机关的火源。”

玄机卫们倒吸冷气。谢无咎指尖拂过星盘边缘的齿轮,那里的铁锈被蹭掉些许,露出底下新刻的纹路,与林疏月画出的折射图竟有几分相似。他忽然轻笑:“姑娘可知,上一个妄议星象的术士,骨头还在护城河里泡着?”说话间,他的余光扫过她的袖袋,那里正微微发亮,像是藏着某种与星盘共鸣的物件。

老绣娘王嬷嬷突然扑通跪下,抱住谢无咎的靴筒:“官爷饶了这机子!上个月李娘子就是没了绣架才被东家打断手指……”她布满老茧的手死死攥着谢无咎的衣角,浑浊的眼中满是恐惧,“这都是煞神作祟啊,求您别再动火……”

林疏月趁机蹲下,仔细查看绣架底部。在木纹深处,她摸到几道浅刻的痕迹,并非本朝文字,倒像是某种机械图纸的符号,与她实验室里那台进口纺织机的零件编号极为相似。秋棠的绣绷上,未完成的璇玑图诡异地扭曲着,星纹走向竟与谢无咎星盘上的错误刻痕完全相反,却暗合她记忆中真实的星域位置。

“大人可曾注意到,死者右手小指蜷曲?”她突然开口,“这是常年调试精密仪器的习惯,秋棠姑娘怕是不止会绣花吧?”话语间,她有意无意地瞥向绣架上的齿轮部件,那本该是纺织机上的普通零件,却被改装成类似望远镜的调焦装置。

谢无咎的目光骤然冷冽,星盘指针突然指向绣架底部的暗格。他抬脚踹开绣架,木屑飞溅间,一片刻有璇玑图的金属残片滚落出来。林疏月瞳孔骤缩——那上面的纹路,与她袖中血帕上逐渐浮现的图案完全一致,而金属边缘的氧化痕迹,分明是被某种现代防腐剂处理过的。

“带走。”谢无咎忽然开口,玄机卫们立刻上前围住林疏月。他转身时,刻意踩碎了半片瓦当,可林疏月却看见,他指尖飞快地捡起了瓦当碎片,掌心闪过一道银光,像是某种机关的启动信号。

更夫的声音从后巷传来:“丑时三刻,西北马车停!”话语间带着颤音,显然是被方才的场景吓坏了。林疏月被押解着经过后巷时,注意到地面有新鲜的车辙印,轮距比普通马车宽三寸,正是西域商队常用的改良式车轮,而车辙边缘,还残留着少许磷粉的荧光。

回到厢房,春桃正躲在角落发抖,见她回来,立刻扑上来:“月娘,你可吓死我了……秋棠姐死得太惨了,那些丝线就像活过来一样……”她忽然压低声音,“你听说了吗?这已经是三个月内第七起了,前几个人死的时候,身上也有这种丝线,官府都说是厉鬼索命……”

林疏月心不在焉地点头,目光落在自己的绣绷上。方才被春桃打乱的璇玑图,此刻竟在丝线的纠缠下,自动拼出了一个齿轮形状。她忽然想起实验室爆炸前的场景:同事们正在调试一台新型纺织机,说是能根据星象自动调整编织轨迹,而她当时正在校对齿轮的咬合精度……

袖中的血帕突然发烫,她悄悄展开,只见上面的纹路竟又多了几道,赫然是一幅简略的长安城地图,标记着几个红点——正是最近绣娘暴毙的地点。每个红点旁,都刻着一个小小的齿轮,而中心位置,正是玄机阁所在的钦天监。

窗外,谢无咎正站在老槐树下,星盘平举过头,阳光穿过枝叶,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忽然转身,目光穿过窗纸,仿佛能看见屋内的情形。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他摊开掌心,方才捡起的瓦当碎片上,“天工”二字在晨光中若隐若现。

更深露重时,林疏月借着月光展开血帕。那些齿轮纹路竟在蠕动,逐渐连成一句话:“子时三刻,槐树洞见。”她心跳加速,想起秋棠右手的工程师手势,想起绣架底部的异域文字,想起谢无咎星盘上的齿轮铁锈——这一切,似乎都指向一个名为“天工”的秘密,而她,正不知不觉地卷入了这场跨越时空的诡局。

绣坊的梆子声再次响起,这次却是异常的急促。林疏月吹灭油灯,将血帕塞进绣绷夹层。指尖触到绣架齿轮时,忽然发现齿轮内侧刻着一行小字,字迹模糊却熟悉:“勿信星象,唯工可破。”那是她自己的笔迹,是她在现代实验室的笔记本上常写的话。

窗外,老槐树的影子在墙上摇曳,宛如无数根丝线在编织着一张巨大的网。林疏月摸了摸掌心的针孔,那里还在隐隐作痛。她知道,从捡起血帕的那一刻起,她就不再是普通的绣娘,而是成了这盘诡谲棋局中的一枚关键棋子——一枚带着现代科技烙印,却深陷古代迷局的棋子。

子时三刻,她准时来到槐树洞前。月光透过树洞,在地上投出一个八角形光斑。正当她犹豫是否要伸手触碰时,身后传来衣袂翻飞声。谢无咎的星盘抵住她后颈,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瞬间绷紧身体。

“林疏月,现代纺织工程师,死于实验室爆炸,魂穿至此。”他的声音低哑,带着某种压抑的兴奋,“别否认,你袖口的齿轮茧,你画的折射图,还有这——”他扯出她藏在发间的半片金属残片,正是实验室爆炸时的零件,“天工族的传人,终于现身了。”

林疏月转身,看见谢无咎眼中倒映着树洞的光斑,那光斑恰好与星盘中心的凹槽吻合。而他颈侧,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齿轮状的刺青,与她实验室的logo一模一样。

“你究竟是谁?”她沉声问道。

谢无咎轻笑,星盘突然发出刺耳的蜂鸣,槐树洞中竟缓缓升起一架微型织机,丝线自动编织,渐渐浮现出“诡簿”二字。“我?”他指尖划过星盘齿轮,铁锈纷纷掉落,露出底下闪亮的玄铁,“我是等你破局的人,也是天工族最后的守墓人——而你,是打开《天工诡簿》的钥匙。”

晨雾再次弥漫,绣坊的梆子声又响了起来,这次是卯时正刻。林疏月看着谢无咎手中的星盘,突然明白,那些被篡改的星象、错误的璇玑图、诡异的杀人机关,都是为了困住某个惊天秘密。而她掌心的血珠,正滴落在槐树洞的织机上,丝线应声而动,开始编织一幅全新的星图——一幅不属于这个时代的,真正的星空图。

血色经纬,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