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暴雨夜的扳手
- 逆光审判:侦察兵与法律少女
- 作家ARJcer
- 3600字
- 2025-05-21 15:53:00
2004年3月12日,鸣海市。
雨下得很大,像是要把整座城市冲刷干净。我蹲在修车铺的屋檐下,手里的梅花扳手拧紧最后一颗螺丝,摩托车消音器的改装总算完工。雨水顺着铁皮棚顶哗啦啦地砸下来,混着远处蓝月亮网吧的霓虹灯,在积水里映出一片模糊的红蓝光影。网吧门口贴着《传奇》游戏的海报,画面上那个扛着屠龙的战士被雨水打湿了一半,显得有点狼狈。
我甩了甩手上的机油,摸出裤兜里的半包红塔山,叼了一根在嘴里。打火机咔嚓一声,火苗刚窜起来,就被风吹得歪向一边。烟没点着,倒是听见巷子口传来一阵嘈杂。
“小娘们儿,别给脸不要脸!”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醉醺醺的嚣张。我抬头看过去,巷子口站着三个混混,领头那个穿着花衬衫,手里举着一部诺基亚3310,外放喇叭里正咿咿呀呀地唱着《老鼠爱大米》。他们围着一个女孩,她背对着我,马尾辫扎得高高的,发圈是那种红色的电话线圈,在雨夜里格外扎眼。
女孩没说话,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后背几乎贴上了墙。她的左手攥着便利店的塑料袋,指节发白,右手却悄悄摸进了外套口袋。我眯了眯眼,看清了她口袋里露出的半截《读者》杂志——封面边角翘起,底下隐约藏着什么东西。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花衬衫往前逼了一步,伸手去扯她的马尾辫,“你妈躲着不见人,那就你来还!”
女孩猛地偏头躲开,发梢甩出一道水珠。她的左耳垂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扯掉的旧伤。花衬衫的手落了空,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抬手就要扇过去——
“喂。”
我站起来,手里的扳手咣当一声敲在摩托车油箱上。金属撞击声在雨夜里格外刺耳,三个混混齐刷刷回头看我。
花衬衫眯着眼打量我,目光在我左眉骨的疤痕上停了一秒,又落在我手里的扳手上。“关你屁事?”他啐了一口,“滚远点,别找不痛快。”
我没搭理他,径直走过去。雨水顺着我的板寸头往下淌,后颈凉飕飕的。女孩终于转过头来,我才看清她的脸——皮肤很白,像是常年不见阳光的那种白,鼻尖上沾了一点雨水,睫毛湿漉漉地垂着。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嘴角有一道浅浅的褶,像是习惯了咬紧牙关。
“认识?”我冲她抬了抬下巴。
她摇头,马尾辫跟着轻轻晃了晃,发梢的水珠甩到我手背上,凉得我一激灵。
花衬衫冷笑一声,伸手去拽她胳膊:“装什么蒜?你爸欠的钱——”
我往前一步,扳手横在他手腕前:“手拿开。”
他愣了一下,随即暴怒,抡起诺基亚就往我头上砸。我侧身躲开,扳手往他腕骨上一敲,他嗷地一声松了手,手机啪嗒掉进水坑里,《老鼠爱大米》的歌声戛然而止。
另外两个混混骂骂咧咧地围上来,其中一个从后腰摸出把小刀。我掂了掂扳手,心里盘算着是先卸他胳膊还是先敲膝盖——退伍五年了,反关节技倒是没生疏。
女孩突然动了。她从《读者》杂志里抽出一瓶防狼喷雾,对准持刀混混的脸就是一按。那人惨叫一声,捂着眼睛踉跄后退。花衬衫见状骂了句脏话,拽着小弟就往巷子外跑,临走还撂下狠话:“你给我等着!”
雨还在下,巷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防狼喷雾刺鼻的味道混着雨水的土腥气。女孩的手有点抖,喷雾瓶啪嗒掉在地上。她弯腰去捡,高领衫的领口往下滑了一截,露出锁骨上一道暗红色的烫伤疤痕,像是被什么烙上去的。
我别开眼,把扳手插回工具袋:“便利店下班?”
“嗯。”她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似的,“今天盘点,晚了点。”
我点点头,弯腰捡起她的塑料袋——里面装着两包速溶咖啡和一袋吐司,包装被雨水打湿了,软塌塌的。
“家住哪儿?”我问。
她犹豫了一下,指了指巷子深处:“前面第三个路口,纺织厂家属院。”
我推过摩托车:“上来,送你。”
她站着没动,手指绞着塑料袋的提手,指节泛白。我这才注意到她右手虎口有一层薄茧,像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
“怕我是坏人?”我扯了扯嘴角,从兜里掏出退伍证递过去,“侦察兵退伍,现在在星海集团上班。”
她接过证件,借着网吧的霓虹灯仔细看了看,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雨水顺着她的鬓角滑到下巴,滴在退伍证的照片上。她赶紧用袖子擦了擦,递还给我时,指尖不小心碰到我的手背,凉得像块冰。
“林雅晴。”她突然说。
“王立松。”我收起证件,拍了拍摩托车后座,“雨大了,走吧。”
她终于坐上来,手虚扶着我的腰,像是怕沾湿我的夹克。我拧动油门,摩托车在雨里轰隆隆地冲出去。后视镜里,她的马尾辫被风吹得扬起,发梢扫过我的肩膀,痒痒的。
转过两个路口,纺织厂家属院的铁门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的牌子上写着“平安社区示范点”。她跳下车,接过塑料袋时,我瞥见她手背上有一块陈年烫伤,疤痕扭曲着,像是被什么液体泼过。
“谢谢。”她低着头说,声音几乎被雨声淹没。
我摆摆手,正准备掉头,突然听见她问:“你……明天还来修车铺吗?”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她。她站在路灯下,湿漉漉的碎花裙贴在腿上,白色帆布鞋沾满了泥水。雨丝在她头顶笼着一层毛茸茸的光晕,像是给她整个人镀了层雾蒙蒙的边。
“来。”我说,“明天改装化油器。”
她点点头,转身跑进楼道。我盯着她消失的背影看了几秒,直到雨水模糊了视线才拧动油门。摩托车拐出家属院时,我摸了摸左眉骨的疤痕——那是2001年抗洪抢险时撞的,缝了七针。
雨更大了。
我骑着摩托回到修车铺,雨已经小了些,但风还在刮。铁皮棚顶被吹得哗啦作响,像是随时会被掀翻。我把车推进棚子底下,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从工具箱底下摸出半瓶二锅头,拧开灌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身上的寒气才散了些。
墙角堆着明天要改装的化油器零件,旁边是那辆长江750的发动机——老李头说这玩意儿要是修好了,能卖个好价钱。我蹲下来,用扳手敲了敲缸体,金属声闷闷的,像是里头塞了团棉花。
“妈的,进水了。”
我骂了一句,顺手扯过块抹布擦手。抹布上沾着机油和铁锈,蹭在虎口的老茧上,粗糙得像是砂纸。这些年修车的手艺没丢,部队里学的那些本事倒像是生锈了——除了今晚。
想到这儿,我眼前又浮出林雅晴的样子。她站在雨里,马尾辫湿漉漉的,发梢滴着水,手指攥着塑料袋的提手,指节发白。还有她锁骨上那道疤,像是被什么烫出来的。
我仰头又灌了口酒,酒精烧得脑子有点发胀。外头雨停了,只剩下屋檐滴水的声音,啪嗒啪嗒,像是谁在敲摩斯密码。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就到了修车铺。化油器的零件散了一地,我蹲在那儿组装,手指沾满了黑乎乎的油泥。老李头叼着烟过来瞅了一眼,咧嘴一笑:“哟,今儿个这么勤快?”
我没搭理他,继续拧螺丝。老李头也不恼,蹲在旁边看我干活,烟灰掉在我手背上,烫得我一激灵。
“昨晚那姑娘,”他突然开口,“纺织厂老吴家的闺女吧?”
我手一顿,螺丝刀差点滑脱:“你认识?”
“这一片谁不认识?”老李头吐了个烟圈,“她爹欠了一屁股债,跑路了,剩下娘俩天天被催债的堵门。”
我没吭声,把化油器的垫片装好,用力拧紧。老李头又絮絮叨叨说了些闲话,什么她妈在夜市摆摊卖炒冰,什么那姑娘白天在网吧打工晚上去便利店理货……我听得心烦,手里的扳手越拧越紧,螺丝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哎哎哎,轻点儿!”老李头赶紧拦住我,“这螺丝贵着呢!”
我松开手,扳手咣当一声砸在工具箱上。老李头瞅了我一眼,突然笑了:“怎么,看上人家了?”
“放屁。”我抓起抹布擦手,“就是顺手帮个忙。”
老李头嘿嘿笑着走了,临走还丢下一句:“年轻人啊……”
我盯着化油器发呆,脑子里却全是昨晚林雅晴站在雨里的样子。她的眼神,像是被逼到墙角的小兽,明明怕得要死,却还硬撑着不哭。
中午的时候,太阳出来了,修车铺门口积的水洼反射着刺眼的光。我正蹲在门口吃盒饭,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抬头一看,林雅晴站在马路对面,手里抱着个纸箱子。
她今天换了件浅蓝色的碎花裙,还是那双白帆布鞋,鞋帮上沾着点泥。马尾辫扎得高高的,发圈换成了黑色的,衬得她脖子更白了。阳光照在她脸上,能看清她鼻尖上几颗小小的雀斑。
我放下饭盒,擦了擦嘴:“你怎么来了?”
她走过来,把纸箱子递给我:“昨晚……谢谢你。”
我接过箱子,里头是两瓶鲜橙多和一大包创可贴。我愣了一下:“给我这个干嘛?”
“你的手。”她指了指我的右手虎口——昨晚敲混混腕骨的时候蹭破了皮,我自己都没注意。
我低头看了看,伤口早就结痂了,黑乎乎的一道,跟老茧混在一起,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小伤。”我把箱子放旁边,“用不着这个。”
她抿了抿嘴,手指绞在一起:“那……防狼喷雾,也是你教我的。”
我这才想起来,半年前有个女学生在附近被骚扰,我顺手教了她几招防身术,还送了她一瓶喷雾。没想到是她。
“挺好用的吧?”我咧嘴一笑。
她点点头,嘴角微微翘了翘,像是想笑又忍住了。阳光照在她睫毛上,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那个……”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张皱巴巴的纸,“能请你帮个忙吗?”
我接过纸,展开一看,是张手绘的社区平面图,角落里还画了个小房子的示意图,上面写着“书咖”两个字。图纸很旧了,边缘都磨得起毛,背面印着2001年的挂历。
“我想在这儿开个小书店,”她指着图纸,“但……有些地方不太懂。”
我盯着图纸看了会儿,抬头问她:“为什么找我?”
她咬了咬下唇,声音很轻:“因为……你修东西很厉害。”
阳光照在她脸上,我能看清她耳根慢慢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