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暮已经在这副破棺材里,躺了足足有多半个时辰了。
身旁的新娘依旧以诡异的姿态侧躺着。
乍一看,宛若午后暖阳下打盹的猫儿,说不出的慵懒与妩媚。
可这……
分明就是一具死尸!
尤其她的双眼与嘴巴都被针线严严实实地缝合,粗黑的线在惨白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可怖。
活脱脱像是从恐怖片里爬出来的。
如果忽略衣襟前那弧度夸张的两颗大雷。
从最开始的茫然惊慌,再到到恐惧与绝望,姜暮倒是渐渐有些适应与这具女尸同棺共枕的氛围了。
不适应也没办法。
反正现在的他不能动弹,更无法发出声音。
仅有脑袋可以摆动。
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只是姜暮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莫名其妙的来到了一副棺材里。
从模糊的记忆里,他只隐隐记得自己将那个落水的小女孩托举上岸,然后脚上突然被什么给缠住……
然后发生什么了?
被水猴子给拖进水里淹死了?
见自己没了心跳,村里人以为自己挂了,便寻了一副破旧的棺材,随意扔在了乱坟岗?
甚至连土都没给掩埋。
望着头顶不再完整,蔓延着几道狰狞裂缝的棺盖,姜暮如此想着。
不过这样也好。
反正他对生命也没有了多少眷恋。
为了治疗患病的亲人,背负巨额高利贷,如今孑然一人,一死百了,反而轻松了不少。
至少能入土为安。
甚至临死了,身边还有个新娘子陪葬。
可惜的是,没把那辆经常去县城用来跑外卖的破旧电驴给烧了。
这样没钱花了,至少还能在地府跑外卖赚钱。
人可以死,牛马精神不能丢。
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把他和这新娘子葬在一起呢?
这新娘是谁?
从这身嫁衣来看,很有复古韵味。
姜暮思绪越来越乱。
大脑像是被压了秤砣,挤压着他的每一根神经,让思考变成了一件遥不可及的事……
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股灼热之感。
紧接着,一道幽蓝色的焰光霍然闪现,将冰冷的棺材映照得忽明忽暗,分外诡谲。
姜暮一脸茫然。
焰光缓缓漂浮在他的眼前。
凝眸细看,竟是一个古旧斑驳的铜制罗盘。
盘面之上分层罗列,精细无比。
最外层是周天星辰之象,向内一层则是天干地支之位,再往内为阴阳太极之图,阴鱼与阳鱼首尾相衔。
罗盘中心有一根磁针,细若发丝。
折射出冷冽的光。
整个罗盘周边,还环绕着一圈细密的神秘符文。
仔细瞧来竟是十二生肖图案。
这什么鬼玩意!?
姜暮呆呆看着,心中却涌起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总感觉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个罗盘,但一时想不起来。
这时,罗盘中心的磁针突然飞速旋转,带起丝丝缕缕的光影。
最终磁针停留在“兔”生肖图案上。
下一刻,罗盘的阴阳太极也开始旋转,仿佛两条鱼儿纠缠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深邃无比的黑色漩涡。
没等姜暮反应过来,他的视线突然变得模糊。
灵魂似被千百钢钩撕扯。
随着视线中的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姜暮彻底失去了意识。
——
待姜暮睁开眼睛,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只脚。
一只女人的脚。
姣美的白净小脚一晃一晃,纤圆足踝上系着的红绳铃铛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响。
旁边是一根雕花桌腿。
而自己竟趴在一张软柔的地毯上。
“鬼婆婆,这便是天枢阁当年遗失的那幅《寒江独钓图》?”
一道清冷悦耳的少女声音传来。
姜暮还未回过神,顿觉身子一轻,像是被一只大手给拎了起来。
紧接着,他便跌入了一片绵软温香之中。
透过桌上的古朴铜镜,姜暮惊愕看到自己竟变成了一只雪团似的小兔子!
耳朵尖尖,皮毛雪白。
一眼母。
此刻,正被一位身着古装的绝美少女抱在怀中。
姜暮彻底懵了。
这是啥?
夺舍?
还是黄泉路上错投了畜生道?
他环顾四周,发现这是一座古色古韵的书房。
四壁皆是书架,摆满了古籍卷轴。
尽管变成兔子,但视线却很清晰,没有兔子特有的视觉特征。
书房内,站着一位黑衣老妪。
老妪身子微微佝偻,右脸皮肉虬结,好似被火烧过,枯槁五指攥着一根玄铁杖。
显然这老妪就是少女口中的鬼婆婆。
门口还站着一位年轻少女。
面容清秀。
从衣饰气质来看,估计是婢女。
“回禀左使,这幅《寒江独钓图》是老身从东洲首富张三千那里取来的,绝对是真的。”
鬼婆婆声音沙哑。
被称作左使的少女指尖漫不经心梳理着兔绒,目光掠过案上泛着霉斑的古画,问道:
“徐右使有没有过问。”
“徐右使过问了。”
鬼婆婆轻轻点头,“老身如实相告,说此物原是教主备给玉鼎斋主百岁贺仪的旧礼。”
话到这里,鬼婆婆神情有些犹豫,终是哑声道:
“教主因为那场春秋山之战而重伤,至今还在昏迷,如今教中有传言说……以教主目前的状况,怕是熬不过太久。”
鱼洛缨梳毛的指尖蓦地顿住。
“还有什么传言?”
鬼婆喉头滚动,继续说道:
“作为教主妹妹的您,又身中千丝蛊,没有教主帮忙压制,很可能会功力尽失……教内的人都希望,让徐右使担任下一任教主之位。”
“鬼婆婆,你是怎么想的?”
少女抬起清冷的眸子,直勾勾盯着眼前这位跟随了鱼家十来年的奴仆。
“老身这条命是夫人当年捡回来的。若真有那天……”
鬼婆望着少女与故主几分相似的眉眼,铁杖尾端在青砖上碾出浅痕,沉声道,“老身便是拼着这副残躯,也会护您离开!”
“离开?”
鱼洛缨忽然低笑,“所以连婆婆也觉得……我镇不住那些老狐狸?”
鬼婆婆沉默不言。
自春秋山一役,神教折了近半精锐。
原本效死命的四大护法,两位折在春秋山,玄武护法上月起便称病不出。
如今还愿听命左使的,唯剩她这个毁了容的朱雀护法鬼婆。
若教主还在,自然能压得住这些教内的老人。
可眼下教主重伤,几乎再无清醒可能。除非眼前这位,还能撑着宗师境的修为……
但问题是,中了千丝蛊,随时可能功力尽失。
这种情况下,没人愿意在她身上押注
——包括她自己。
鬼婆很确定,一旦教主死去,便是徐右使上位之时。
回想起昨夜徐右使给出的条件,鬼婆暗叹了口气。
丫头啊,莫怪老身现实。
身在江湖,有些时候总是身不由己的。
老身只能尽量护住你的安危,也算是报了夫人当年的救命之恩。
“千丝蛊入髓的滋味确实不好受啊。”
鱼洛缨将白兔举到面前,盯着小兔子那对猩红眼珠,幽幽说道,“每次发作,要耗本座三成功力才能压下寒毒。”
什么!?
鬼婆猛然抬头。
没有教主帮忙,左使竟可以自己压制千丝寒毒!?
莫非,左使已经摸到了问道境的门槛?
若真是如此,千丝蛊哪怕无法根除,也难对她造成威胁。
鬼婆顿时汗流浃背。
貌似自己押注,是不是有点押早了?
但,这丫头说的是实情吗?
“退下吧。”
少女将精致的俏脸埋进兔毛,声音闷在雪絮般的绒毛里。
鬼婆婆欲言又止,最终带着疑心退出了书房。
待铁杖声消失在廊外,鱼洛缨抬起头,转向书房内的清秀婢女:“夏桃,你说鬼婆婆会不会背叛我?”
“奴婢不敢妄言。”夏桃低下头。
“那你呢?”
鱼洛缨忽然问道。
夏桃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奴婢对二小姐忠心耿耿……”
还未说完,鱼洛缨疲惫挥了挥手:
“行了,你先出去吧,我一个人静一静。”
“二小姐……”
“出去。”
夏桃咬了咬嘴唇,红着眼眶离开了屋子。
听着脚步声远去,鱼洛缨对着铜镜勾起冷笑:“姐姐说得没错,这世上……就没有能靠得住的人,唯有自己!”
鱼洛缨起身从书架深处取出一只樟木盒。
匣面落满积灰。
打开木盒,里面是一只黑色瓷瓶。
少女小心拧开瓶塞,将瓶口放置于那幅寒江独钓图上方,缓缓倾倒。
一缕缕暗红色的液体滴落在图上。
画中,寒江寂寂,孤舟横陈。
一位蓑笠老翁静执钓竿,凝眸钩饵。
但随着红色液体滴落,这幅《寒江独钓图》霎时腾起青烟,原本苍茫江面忽现涟漪,万千小鱼儿跃波而出。
细看,竟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
墨色蓑衣老叟身侧,渐渐显出一幅经脉周天人体图。
姜暮看得目瞪口呆。
乖乖,这是什么神仙戏法?
“蚀骨血果真能破这画中玄机……”
少女眸光闪烁,又拿出一些神秘的金色粉末,对着图纸吹了一口气。
粉末沾染到人体经络图后,那些墨线竟如活蛇游走,在宣纸上蜿蜒出阴阳两仪之象。
“姐姐,这就是你之前一直在找的,天下四大神功之一的‘紫府参同契’吗?”
指尖抚过跃动的金线,鱼洛缨声音发颤。
根据传闻,此功法修至至臻境,可化解世间一切蛊毒。
并且能让一个毫无修为之人,哪怕天赋根骨极为平庸,在短时间内成为高手。
当初她身中千丝蛊,姐姐便一直想办法解决。
最终寻到了这个方案。
方才她对鬼婆的那番话其实半真半假。
她确实摸到了问道境的门框。
但千丝蛊的毒性超出了她的想象,哪怕是问道境,也无法将其彻底压制。
她的功力依旧在缓慢溃散,只能尽量不去运转。
好在如今有了底牌。
这时,鱼洛缨忽然注意到经络图旁边有几行小小的朱砂批注。
“大道同参,阴阳合契……”
鱼洛缨俏脸一变。
双修!?
从旁注得知,这竟然是一本双修功法,需要男女同步参悟修行。
一旦开始修行,彼此体内便会种下情蛊。
永世无法分离。
尤其修行到了第七重天关,阴阳二气须如胶似漆,夜夜交颈方能继续,否则必然走火入魔。
“姐姐为何没告诉我?”
鱼洛缨眉尖蹙起几分厌色。
自幼见惯母亲被薄情郎辜负,最恨这等肌肤相亲的腌臜功法。
少女并指如刀,嗤啦一声将批注尽数削去。
什么狗屁双修!
碎屑纷飞间,鱼洛缨眼底泛起血色。
她就要一个人练!
哪怕真走火入魔,她也不在乎!
反正已经走到了绝境,横竖都是一个死。
若修行成功,到时候别说镇住徐右使那些老古董,便是杀光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给姐姐报仇,重振神教,也绝非天方夜谭。
再说,她体质特殊,修行这门神功的条件规则不一定能束缚住她。
少女攥紧粉拳,眼神里带着一抹倔强。
被放置在一旁的兔子姜暮,此刻完全被这本秘笈图给吸引,也没注意到什么批注。
听这丫头的话语,这似乎是神功秘笈?
真的假的?
懵懵然的姜暮好奇观看。
画中气息游动,姜暮只觉无数气脉图谱在识海中翻涌,那些蝌蚪似的文字仿佛有了生命,顺着视线烙进了魂魄。
任督二脉的走势图在脑海中清晰得可怕。
正看着入迷,忽被拎着耳朵提起。
“小东西看得这般入神,”
少女朱唇贴上兔耳,温热气息呵得姜暮三瓣嘴直颤,打趣道,“莫非想和主子一起修行?可惜啊,你这小兔子修不得这玄功。”
说着自己先嗤笑出声,随手将白兔往榻上一抛,准备修行。
姜暮在锦衾间滚作一团,鼻尖沁香萦绕。
下一刻,他忽觉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景象如万花镜开始破碎。
再睁眼时,腐木气息钻入鼻腔。
光线穿过棺盖裂缝,映着嫁衣女子似泣似笑的美艳脸颊。
他竟又躺回了那具棺材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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