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濡须口北上，约莫行不到百里，便能看到濡须水的尽头——巢湖。
此湖南堑长江，北控淮右，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曹操壮志难酬，兴兵伐吴却四越巢湖不成，指的便是此地了。
船队即将离开濡须水时，两岸的七华山和濡须山向内挤兑而来，视线逐渐变得狭窄。
从一望无际的平原转为了两山夹一水，船队途径狭窄的水道时，外部的光线尽数被两山阻挡，一片清幽。
向左右两山看去，群山再顶，好似两位威武的将军立于水流两岸互相凝视。
俄而远方的白鹭压低身线，从后追来与船齐飞，银鱼又于水中戏舞，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在这水天相接，碧空如洗的唯美画面之下，谁能想到巢湖里却寄居者汉末最大的几家江洋大盗呢。
过了濡须山，便到巢湖水。
阳光再度照向波光粼粼的湖面时，刺眼的光线晃得涂镐睁不开眼。
“郎君，到了……这便是巢湖。”
涂镐对着船尾正在操舵的凌操点了点头：“巢湖我是来过的，三年前他郑宝还不成气候呢。”
杨阿若道：“可三年前大汉也还没乱成如今这般地步啊。”
涂镐点了点头：“说的也是，今后会越来越乱的，只有最乱，没有更乱。”
言谈时分，阿琬从船舱里走出，在船舱侧面俯下身子，伸手探了探巢湖水。
一只湖鲚游到她手中，把阿琬吓了一跳。
水波荡漾间，少女连退了好几步，一头撞在了涂镐怀里，她顺势躲在涂镐身后，道了句：“阿兄，巢湖好似还没有震泽大呢。”
涂镐点了点头，震泽就是吴县旁边的太湖，见过太湖水的一望无际，巢湖的湖光山色自然就显得落寞几分了。
“不过，此地倒是个当水贼的好地方……这地儿水寨还怪多的。”
话音未落，十几只先登小船从四面八方快速驶来，约莫来者不下三百人，各自持弓弩。
陈兰升起了‘周’字旗幡，这些水贼方才放下武器。
为首的贼人吼了句：“把旗子放下。”
陈兰怒目圆睁：“懂规矩吗？庐江周氏向来免交买路钱。”
“那是以前，从今儿个起，巢湖的规矩改了。”
“钱货、女人都得检查。”
水贼靠近后，迅速将陶船包围。
“有信物吗？”
涂镐拿出了木牌。
那人收了过后，招了招手：“交一半。”
盛宪问道：“一半是多少？”
那厮道：“一万钱。”
鲍出大怒：“怎么不去抢？”
水贼笑道：“规矩是我们大帅定的，你不交，我们也可以抢。当然你也可以去报官，如果有用的话……哈哈哈。”
蔡邕闻言长叹一声：“天下大乱，社稷分崩，就连水贼也如此猖獗。”
涂镐倒没觉得奇怪，东汉的治安问题一直都不好。
不说山贼抄掠了，就是兵士抢掠问题也很严重，光武帝在河北发家靠的就是烧杀淫掠，通过放纵士兵抄掠，吸引山贼盗匪参军。
说起来汉兵的军纪么……其实跟贼兵也没什么区别。
那水贼翻身上了陶船，刚要进入船舱，掀开幕布，却见一只手握住了他的手腕。
那少年力气极大，竟让他摆脱不开：“你什么意思？这么不懂规矩？”
涂镐笑道：“这位兄弟先别急，我等乃是郑公的旧识。”
“还望兄弟通融。”
“旧识？”那水贼瞥了一眼涂镐，相貌端正，仪表堂堂，哪里像是水贼的旧识。
“家兄是吴郡吴县出身，一年前还在这当合肥县令呢，你把顾元叹这三个字报上去，郑公就明白了。”
听到顾元叹这三个字，水贼眼神恍惚了一阵，很快笑着跳下陶船放行了。
“我这边好说话，但到了里头，其他人放不放你我便不知道了，今个儿算是赶上了好时候，希望你们今日能平安离开吧，哈哈哈。”
涂镐拱手道：“多谢了。”
看来这些水贼还不是一伙的，应当是很多小头目依附在郑宝麾下，每一个头目都有自己的地盘儿，分区收钱的。
郑宝愿意给周家面子，其他的头目还真不一定……
船队进入湖中时，涂镐悄声问道：“陈兄，目下巢湖贼首有几人，分别在何处，能绕开吗？”
陈兰摇了摇头：“能在这断道收钱的，会给你机会绕开？”
“从濡须口到居巢，南边的买路钱，许乾在收。”
“西边的舒口，一直到舒县，整条舒水沿线都是张多再收。”
“逍遥津以北，是郑宝再收，这三人手底下都有部众近万，跑不掉的。”
凌操怒道：“州君就没想过惩奸除恶？打通道路？”
“州君？”陈兰笑了：“扬州刺史刘尊何人也？尔等可曾听过他治下有何政绩？”
“九江太守服虔呢？谁知道此人？”
“天下大乱，诸二千石所用非人，以至四方扰攘不休，遇到贼匪祸乱，这些两千石为了自己的政绩好看，便虚报瞒报，指不定私下里还养寇自重，和这些贼匪们相互照应呢。”
“诸位早先在庐江郡境内还算安泰，那是因为庐江太守为名士陆康。”
“往北走，到了九江郡……那就不好说咯。”
“这些年，江淮形势越发复杂，贼头子们互相兼并，规矩天天改，隔三差五就为了地盘大打出手，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贼王是谁。”
“我等得尽快通过巢湖，过了逍遥津，就安全了。”
“放心，我既然收了周家的钱，就得给你们送到头，这是规矩。”
涂镐闻言，默默看了一眼船舱里的弩机。
“难怪陈兄带这么多人过来护送，看来即便有周家庇护，也未必就能平安渡过巢湖啊。”
“还是得做两手准备，鲍出，给弩机上箭。”
鲍出点了点头，杨阿若、凌操，以及盛宪的护卫都分发了武器。
陈兰也不确定巢湖这边到底发生了何事，只下令让两艘赤马船打着周家旗号在前开路。
余部则操持弓弩在后跟随。
拢共六条船划开寂静的湖面，正朝西南前行。
陈兰告诉涂镐。
巢湖整体湖泊呈现为匚字形，中间的突出部为巢湖半岛。
半岛前方还有一处姥山岛，当地人称此为小蓬莱。
这也是三家水贼控制范围的分界线。
平日里三家井水不犯河水，自个儿收自个儿的钱。
可今日的氛围好像不太对。
一则是守在巢湖边缘的许乾部守备稀疏，二则是沿着巢湖行进了这么久，也没看到其他两家的船队。
就算三家部曲分散在广阔的水域和陆地上断道，但也不可能在巢湖中心一点人都没有啊。
细思时分，船队从西南航向转向为西北，绕开了巢湖半岛后，湖泊中央的小蓬莱水岛，便出现在众人面前。
青鸾欢喜道：“郎君，那便是小蓬莱。”
这话一过，青鸾再回首时。
忽闻远方水面传来砰的一声炸响。
一条火船迎面撞开一艘走轲，漫天木屑飞扬，无数的水贼在一阵惊呼声中坠落水下。
最坏的局面发生了。
这些水贼内斗了……
……
《三国志·刘晔传》：扬士多轻侠狡桀，有郑宝、张多、许乾之属，各拥部曲。宝最骁果，才力过人，一方所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