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卷之反剪着顾正炎双臂穿过街市时,郏县已换了天地。
文庙三丈高的《圣谕六言》碑被推倒横在街心,昔日香火缭绕的大成殿门窗尽拆。
衙前街的商铺时不时有兵丁进出,二楼窗棂更是钉着带射击孔的铁板。
众人沿着主街东移,经过钟鼓楼时。
钟架下垒着十几口陶缸,半埋土中形成瓮城监听系统。
被王卷之推着走的顾正炎望了眼低声道:
“此法源自北宋的“以穴听穴”之术,守夜老兵只需侧耳贴缸,便能从地底震动分辨敌军人马距离。”
王二听了这话腮帮子鼓了鼓,硬生生把到嘴边的“酸丁懂个卵”这句话咽回肚里。
老营兵指了指前头,推了顾正炎一把:
“瞅见没?人家张满弓都比你这驴日的腰杆挺!”
书生踉跄前扑时,牙关咬得咯咯响,偏还要扯着哭腔配合:
“军爷教训的是......”
王卷之闻言望向护城河外新筑的冯垣,那里正有两百弓手正在演练“轮射阵”。
三人一组错落站位,首射跪姿弩机平射,次立张五斗硬弓抛射,末者持神臂弓专狙敌军头目。
十五米高的包砖城墙布满“悬眼”,这些外窄内宽的射击孔能让守军三面御敌。
每隔百步便凸出马面敌台,台顶架设的襄阳炮已装填碎石。
看来整座城池已经化作了一个战争机器。
这座承载着千年文明的县城,终于在战火中蜕变为吃人的凶兽。
“八百里加急——”
两匹塘马突然从东门疾驰而入,马匹掠过几人时,骑士嘶声狂吼:
“孙传庭部破鲁山!先锋已抵宝丰北二十里!”
茶摊前的老卒“当啷”摔了陶碗:
“宝丰要是丢了,官军骑兵半日就能踹了郏县南门!”
他身旁的刀牌手往地上啐了口黄痰:
“怕个卵!从潼关到鲁山的粮道早被闯王设了伏,听说他孙白谷的漕船还卡在阌乡渡呢!官狗子从潼关出来时就没带粮草,如今已缺粮七日,怕是已经有不少人哗变了!”
一旁的瘸子闻言接了话:
“是极是极,前日俺听从鲁山逃来的粮贩说,秦军已经开始杀骡马充饥了!”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土:
“就这,当兵的都抢!”
王二听了这话捅了捅王卷之:
“听听,额没骗你吧,这周围早被刘宗敏刮得耗子见了都含泪留下二两米,孙传庭就是打下宝丰,也不见得能捞到吃的!”
这话刚说完,跟在王卷之身后的一个壮汉嗤笑:
“就秦军那些饿得打晃的卒子,来了也是瘦驴踢铁砧,自寻死路!”
这粗鄙的歇后语引得周围守军哄笑:
“铁砧算个卵!咱城头新铸的襄阳炮,保准让孙白谷的兵,癞蛤蟆跳油锅——死得酥脆!”
一阵哄笑中,缩在墙根的算命先生突然敲响云板,卦签在龟甲里哗啦作响:
“昨夜观天象,奎木狼犯紫微,这是要下大雨啦……这雨得下半个月啊!”
王卷之看着那位算命先生,拇指无意识摩挲着苗刀吞口。
前世读《明史》时,曾想过孙传庭若能固守潼关不出,或真的能改写甲申国难。
可如今亲身经历这一切才明白,史书里轻描淡写的“粮尽退守”四个字,实在是一张万千绝境织就的天罗地网。
五日后,九月十二日那场瓢泼大雨,将会把孙传庭苦心经营的火车营泡成废铁。
而李自成特意引诱孙传庭进攻的宝丰城,却是一粒米都未留,让孙传庭吃不下吐不出,只能徒耗力气。
如今又有阿济格的五千精骑这个变数,外有多铎在宣大方向虎视眈眈。
他感觉此时的孙传庭就像落入蛛网的飞蛾,东有李自成的天罗地网,西有崇祯的催命诏书,南北则是阿济格与多铎张开的血盆大口。
这盘死局,纵使穿越者知晓历史走向,竟也找不到半分破局之机。
菜市口的腥风钻入鼻腔时,王卷之晃了晃脑袋,不远处的旗幡下吊着十二颗新鲜的首级。
他抬眼便撞见今早喊他“王大哥”的那名校尉的首级,书生一早说守军在菜市口斩首俘虏的明军塘骑,没成想会这么快!
默叹一声,余光扫过身后的四个壮汉,王卷之佯装咳嗽的低声道:
“找个没人的巷子,把这四个尾巴作了。”
王二闻言舔了舔嘴:
“你独个儿拾掇四条汉子?”
“再聒噪让你一挑四,我去转移他们的注意力。”
说话间,王卷之已退到脖颈有刀疤的壮汉身侧:
“兄弟这刀瞧着像榆林边军的制式刀?”
他屈指叩了叩对方九环刀,刀身的铭文已磨得模糊。
刀疤脸看着凶悍,没成想张嘴却是一股憨腔:
“俺原在神木堡墩台守烽火。”
王卷之装作惊讶道:
“那为何投了义军?”
刀疤脸闻言撇了撇嘴:
“吃不饱呗,俺生的壮实吃得多,管队又克扣月粮,顿顿稀汤稀的能照人影!”
跟着老营兵走进布庄的暗巷时,王卷之袖中滑出解手刀:
“后来怎么投了闯王?”
“饿急眼了呗!”
刀疤脸浑然不觉逼近的杀机,掰着指头数:
“先跟王左挂吃大户,那厮嫌俺吃三碗粟饭吃得多就撵俺走……”
话音未落,青石板忽然溅上热血,王二已抹了左侧那人的脖子。
刀疤脸转身见同伴毙命,竟傻愣愣举刀呆在原地。
“驴日的,剩下俩交给你了!”
王二边说边抽出捅进右侧汉子心窝的厚背刀,血槽喷出的血浆糊了刀疤脸满脸。
仅剩的那个守军突然尖叫,连滚带爬往巷口逃。
“留个活口!”
话音未落,王卷之箭步窜出,苗刀鞘尾精准敲中逃兵后颈。
那人踉跄扑倒的刹那,王卷之的左手已扣住他下巴,右手解手刀自第三根肋骨斜插心脏。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逃兵最后的惨叫被捂成呜咽,与雷声混作一团。
“额滴亲娘!”
刀疤脸终于惊醒,九环刀胡乱劈砍着空气:
“你们是官......”
话未说完,王二一脚断子绝孙腿袭来。
这憨汉竟还惦记着护裆,九环刀横挡胯前,刀刃与铁靴相撞迸出火星。
“你个驴日的是属王八的吗?”
王二咒骂着变了招,一刀割断了他的裤腰带,露出了补丁摞补丁的犊鼻裤。
“俺的裤……”
憨汉涨红着脸去提裤子时,王卷之已错步绕至身后,一脚踹向对方膝弯。
趁着憨汉重心后仰,他左手虎口自下而上卡住其持刀手腕,拇指狠掐尺神经沟。
九环刀“当啷”坠地的瞬间,右臂已形成三角锁扣住憨汉的脖颈。
“救……命……!”
憨汉涨红着脸挣扎着,王卷之顺势带倒他的身体。
一个十字固勒的憨汉双手乱挥,王卷之却是越箍越紧:
“服不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