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染听雨楼

雨后的汴京城,空气湿冷粘腻,弥漫着一股泥土与铁锈混合的腥气。城南“听雨楼”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嗡嗡的议论声如同闷雷。开封府的衙役们手持水火棍,勉强维持着秩序,人人脸上都带着惊惶之色。

五匹快马疾驰而至,马蹄踏碎水洼,泥浆飞溅。为首的诸葛明勒住缰绳,目光如电扫过人群:“五方神捕司办案!闲杂人等退避!”

“让开让开!五方神捕来了!”人群如潮水般分开一条通路,敬畏与好奇的目光交织在五人身上。

萧断鸿率先下马,赤红的身影在人群中格外醒目。他浓眉紧锁,鼻翼翕动:“好重的血腥味!”那气味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白轻羽白衣如雪,步履轻盈地跟在诸葛明身后,素手微抬,袖中滑出一方浸了药水的素帕,轻轻掩住口鼻。她眉心那点朱砂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愈发殷红:“血腥中混有苦杏仁味...是剧毒。”

燕无归最后一个下马,蓝衫在潮湿的空气中纹丝不动,腰间寒霜剑鞘上的冰晶却似乎更厚了些。他冷冽的目光扫过听雨楼飞檐,那里挂着一串风铃,其中一枚铜铃的系绳被利器割断,铃身不翼而飞。

云飞扬年轻的面庞紧绷,强忍着初次面对大案现场的不适,右手下意识按在腰间的七星宝石剑上,指节微微发白。

楼内一片死寂。昔日文人墨客吟风弄月的雅致之所,此刻成了修罗场。楼梯上残留着凌乱的血脚印,一路蜿蜒至二楼最里面的“观澜”雅间。

雅间门口,开封府尹赵大人正擦着额头的冷汗,见到五人如蒙大赦:“诸葛大人!各位神捕!您们可算来了!这...这现场邪门得很...”

诸葛明微微颔首,示意他噤声,率先步入雅间。

触目惊心。

一名六旬老者仰面倒在猩红的地毯上,双目圆睁,瞳孔中凝固着极致的惊恐。他须发皆张,右手呈鹰爪状向前虚抓,仿佛要抓住什么救命稻草。最骇人的是胸口那个血洞——约莫一寸见方,边缘光滑如镜,但洞口周围的皮肉却呈现出诡异的螺旋状撕裂伤,深可见骨。血洞周围的皮肤呈现不自然的青黑色,正缓缓渗出暗红色的血沫。

老者双掌宽大厚实,掌缘结满老茧,呈现出金属般的青灰色光泽——正是名震江湖的“铁掌”程千里!

“一击毙命。”诸葛明蹲下身,枯瘦的手指在距离伤口寸许处虚按,一股无形的气劲探入伤口,“凶器极薄、极锋锐,但入体后有旋转之力,搅碎了心脉。”

白轻羽如一片羽毛般飘至尸体旁,素手一翻,指尖已多了一枚三寸长的水晶针。她将针尖探入伤口边缘,针体瞬间蒙上一层灰气。“伤口内外均有毒素残留...非中原常见。”她凑近轻嗅,朱砂痣微微蹙起,“腥中带苦,似有海物气息。”

燕无归没有靠近尸体,他冰冷的目光如同探针,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窗棂上,一道极浅的划痕,像是被极薄的刀刃擦过。他伸出食指,指尖凝结出一粒冰珠,轻轻按在划痕上。冰珠瞬间染上一抹暗绿。“迷踪散,南疆特产,能消除行动痕迹。”他声音毫无波澜。

云飞扬则被桌上的茶具吸引。紫砂壶尚有余温,两只白瓷茶杯,一杯满盈,一杯饮了半盏。满杯的茶水清澈见底,半盏的杯沿却残留着淡淡的胭脂色。“程大侠在等人...来人可能是位女子,或善用脂粉的伶人。”他拿起半盏茶杯,仔细端详杯底沉淀的细微粉末,“这茶...加了蜜枣?”

萧断鸿蹲在尸体旁的地板上,鼻尖几乎贴到地毯。突然,他低喝一声:“这里有东西!”他用刀鞘小心拨开浸透血液的绒毛,露出几滴粘稠的、近乎黑色的液体,散发着浓烈的腥气。他取出一个特制的琉璃瓶,用银匙小心翼翼刮取。“闻着像海蛇的味儿,但更腥臭!”

诸葛明接过琉璃瓶,拔开塞子轻嗅,脸色骤变:“是‘黑线蛟’的毒囊液!产自南海深处,见血封喉,中原罕见。程千里号称‘铁掌’,寻常刀剑难伤,能一招取他性命,必是趁其不备,且凶器淬了此等剧毒!”

五人交换了一个凝重的眼神。此案背后,绝非寻常仇杀。

就在这时,楼下陡然爆发出震天的喧哗!

“师父!师父啊——!”

“滚开!让我们进去!”

“五方神捕算什么东西!交出凶手!”

一个开封府的捕快连滚爬爬冲上楼,脸色煞白:“各位大人!不好了!程千里的徒弟‘断碑手’石猛带着几十号江湖人硬闯,要为师父报仇!弟兄们快拦不住了!”

话音未落,楼梯已在沉重的脚步声中颤抖。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壮汉手提一对沉重的镔铁锏,双目赤红如血,带着十几个杀气腾腾的汉子冲上二楼,瞬间堵死了雅间出口。他目光扫过地上的尸体,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悲号:“师父!!”

石猛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五方神捕:“是谁?!是谁害了我师父?!是你们这些朝廷鹰犬吗?!”

萧断鸿一步踏前,挡在众人身前,赤焰刀已出鞘半寸,灼热的气浪逼得冲在最前的几个汉子后退一步:“放肆!五方神捕司办案,岂容尔等撒野!再敢上前一步,休怪萧某刀下无情!”

“五方神捕?”石猛狂笑,笑声中充满悲愤,“二十年前就死绝了的衙门,也敢在此摆谱?今日不交出凶手,谁也别想活着离开听雨楼!”他手中铁锏一挥,身后众人刀剑齐鸣,寒光映亮了整个楼道。

燕无归眼神一寒,右手已按在寒霜剑柄上。刹那间,雅间内的温度骤降,窗户上凝结出细密的霜花,空气中的水汽化作冰晶簌簌落下。一股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压得石猛等人呼吸一窒。

“找死。”燕无归的声音比剑锋更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轻羽如一抹流云,悄然移至燕无归身侧,素手轻轻按在他握剑的手腕上。一股柔和的暖意瞬间驱散了刺骨的寒意。她看向石猛,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石壮士,令师惨遭横祸,我等亦感同身受。你在此闹事,除了徒增伤亡,让真凶在暗处偷笑,于查明真相、为令师报仇有何益处?”

石猛被她清澈如水的目光注视,又被那奇特的音律所摄,胸中翻腾的怒火竟被生生压下一截。他喘着粗气:“那...那你们查出什么了?!”

诸葛明沉稳的声音响起:“程大侠死于南海‘黑线蛟’剧毒,凶手所用凶器薄如柳叶,入体后旋转搅碎心脉。他死前在等一位可能与茶楼熟识、喜用胭脂、或善品蜜枣茶的客人。凶手是从窗户潜入,用了南疆迷踪散消除痕迹。”

石猛闻言,如遭雷击,失声道:“南海...蜜枣茶...胭脂...难道是...”他猛地抓住头发,“师父前日确实见过一个从南海来的故人!那人戴着斗笠,看不清脸,但声音嘶哑,身上有股奇怪的腥气...师父称他为...赵无涯!”

“赵无涯?!”诸葛明、白轻羽、萧断鸿三人同时惊呼!云飞扬不明所以,燕无归冰冷的眼眸中也闪过一丝波澜。

“二十年以故的西神捕,赵无涯?!”萧断鸿难以置信。

石猛用力点头:“是他!师父屏退左右,独自在书房与他密谈了近一个时辰!我...我实在好奇,就躲在窗外偷听了几句...他们提到了‘玉璧’、‘盟约’...还有什么‘血债血偿’...”他脸上露出懊悔之色,“都怪我!当时就该闯进去问个明白!”

诸葛明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闪烁:“程千里可有什么特别珍视的旧物?尤其是...二十年前的物件?”

石猛努力回忆:“师父卧房里有个生锈的铁匣子,藏在床榻下的暗格里,从不让人碰!连师娘在世时都不许动!”

“带路!”诸葛明断然道。

一行人迅速赶到程千里位于城西的宅邸。石猛轻车熟路地移开沉重的楠木床榻,撬开一块松动的地砖,取出一个巴掌大小、布满暗红色锈迹的铁匣。铁匣入手沉重冰寒,锁孔处被焊死。

“我来!”萧断鸿低喝一声,赤焰刀出鞘,刀身瞬间变得通红滚烫。他凝神屏息,刀尖精准地沿着匣盖缝隙划过。只听“嗤啦”一声轻响,高温瞬间熔断焊点,匣盖应声弹开。

匣内别无他物,唯有一张折叠整齐、边缘泛黄发脆的桑皮纸。

诸葛明用银镊小心夹出纸张,在众人屏息注视下缓缓展开。

纸上赫然写着五个名字:

程千里(名字上打了一个血红的叉)

赵无涯

柳天风(名字上同样打了一个血红的叉)

慕容秋

叶红衣

每个名字后面,都按着一个深褐色的、扭曲如爪痕的——血指印!指印的纹路清晰可见,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邪气。

“血指印...玉璧盟约...”白轻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下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银针。

诸葛明的身体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死死盯着“叶红衣”三个字,嘴唇哆嗦着,左手小指上的铁环发出细微的嗡鸣。他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声音沙哑干涩:“慕容秋...是当年的南神捕...而叶红衣...”他闭上眼,痛苦地吐出几个字,“...是中央神捕,也是...我的妻子。”

“什么?!”萧断鸿和云飞扬失声惊呼。燕无归冰冷的眼中也掀起惊涛骇浪。白轻羽捂住了嘴。

“二十年前那晚...她带着天机玉璧离开...再也没有回来...”诸葛明的声音如同梦呓,充满了无法言说的痛苦与迷茫。

房间内死一般的寂静,唯有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声音。

燕无归第一个从震惊中恢复,他冰冷的目光扫过名单上剩下的三个名字,转身就走。

“你去哪?”萧断鸿急问。

“赵无涯。”燕无归的声音斩钉截铁,“他既现身,便是线索,也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云飞扬猛地回神,快步跟上:“我跟你一起去!”

白轻羽担忧地看向摇摇欲坠的诸葛明:“前辈,慕容秋前辈的下落...”

诸葛明强压下翻腾的情绪,眼中重新凝聚起决然:“二十年了,我一直在找她。但现在,找到活着的赵无涯更重要!”他转向萧断鸿和白轻羽,“断鸿,轻羽,你们立刻去查‘黑线蛟’毒液的来源,还有蜜枣茶和胭脂的线索!务必找出那个与程千里会面之人!”

“明白!”萧断鸿抱拳应道。白轻羽深深看了诸葛明一眼,无声地点点头。

五人如同离弦之箭,分头射入汴京城的重重雨幕之中。复仇的怒火、未解的谜团、隐秘的往事,如同无形的巨网,将他们牢牢缠绕。

谁也没有注意到,程宅对面阁楼的阴影里,一只苍白的手缓缓收回窥视的铜管。手的主人低低笑着,指间把玩着一枚小巧的、铃舌被割去的铜铃。而在其袖中,一块温润的玉璧正透过薄薄的布料,散发出微弱却诡异的...青色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