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雨蚀残章·溺光者

雨水正从混凝土墙体的毛细血管里渗出。我蜷缩在生物系活动室的窗台边缘,指尖划过玻璃内侧蜿蜒的水痕——那些暗青色纹路像极了寄生在我骨髓深处的符咒。第七十二道裂缝在霉斑覆盖的窗框上张开口器,吐出带着铁锈味的寒气。沈星回昨晚留下的冰刃还插在墙角,此刻正随着符咒的脉动渗出靛蓝色黏液,将地砖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每个满月都会多吞噬一种情绪。“沈星回说这话时正在解剖实验用的变异蟾蜍,手术刀尖挑起的神经索泛着珍珠母光泽,“上周是苏白的暴食,现在轮到你的抑郁。“他沾着粘液的手套抚过我新生的黑色血管,那些凸起的纹路突然像蚯蚓般蠕动,在皮肤下拼出“癸亥“两个甲骨文。我盯着床头柜上积满烟蒂的易拉罐环。其中三枚环扣里卡着半融化的薄荷糖,那是母亲生前最后塞进我口袋的。当符咒第三次吞噬掉我的梦境时,这些金属圈开始自发地排列成莫比乌斯环的形状,每完成一个闭环,浴室镜面就会多出一层经年累月的呵气白雾。今晨的雾气里浮现出母亲溺亡时的场景:她漂浮在福尔马林池中的长发缠住了我的脚踝,防腐剂的味道从毛孔渗入血液,变成此刻在肺叶里翻涌的黑色潮汐。走廊传来胶轮碾过瓷砖的呻吟。新来的清洁工推着半人高的黑胶桶经过,桶沿凝结的暗红色冰晶正往下滴落化学荧光。透过翻涌的棉球堆,我看见半片粘着睫毛的人造皮肤吸附在内壁,睫毛根部镶嵌的微型摄像头还在转动。陆离曾用风刃削开过一只这样的眼睛,里面涌出的不是玻璃体,而是裹着神经突触的液态存储器。“失败品需要定期回收。“陆离削苹果的手势像在雕刻艺术品,果皮螺旋垂落地面时突然抽搐着盘成蛇形,“知道为什么实验体的残骸必须用低温等离子处理吗?“他踩住那条果皮幻化的青蛇,风元素在瞳仁里聚成漩涡:“上个月有个克隆体在焚化炉复活,吞掉了三个操作员的内脏。“数到第八十九道裂缝时,符咒在我的肩胛骨处撕开新的伤口。排异反应让吐出的血里游动着金鱼,它们在搪瓷盆里扑腾十三分钟后并未化作墨渍,而是凝结成带着鱼腥味的琥珀。秦医生的高跟鞋声穿透雨幕,她今天佩戴的绛紫色手套缝着鲛人鳞片,每片金鳞都在演奏《安魂曲》的波长。“0978号,该进行第49次情绪剥离了。“她的声音裹着神经毒素般的甜蜜。治疗室的镜面不锈钢墙将我切割成棱柱状的碎片,每个倒影都比本体多出一根肋骨——那是上周被剥离的嫉妒情绪残留的增生骨刺。束缚椅扶手上的赤铜符文灼烧着腕部皮肤,沈星回种下的冰咒却让结霜的静脉开出蓝玫瑰,两种力量在毛细血管里展开拉锯战。当生物电极刺入太阳穴时,腐烂的李子味从鼻腔涌入脑垂体。这些章鱼触须般的装置并非机械造物,吸盘内侧密布的味蕾状传感器正在品尝我的记忆。母亲下葬那天的雨声突然在耳膜炸响,她寿衣领口的尸斑在我手背蔓延成曼陀罗花纹。棺材板被敲击的声音与此刻仪器嗡鸣共振,我听见自己十二岁时的啜泣正从实验室的下水道逆流而来。“抑郁纯度97.3%,本源污染指数突破临界值。“研究员的声音从通风管的铁锈中渗出。观察窗外飘过的白大褂们举着渗油墨的记录板,背面隐约可见对我的最新评估:“容器耐受性剩余12%““建议启用第128号克隆体“。秦医生的鳞片手套划过我痉挛的喉结,她的竖瞳缩成两道金色缝线:“知道为什么选择你作为培养基吗?真正的绝望...是会生根发芽的。“天花板突然滴落的血液带着熟悉的体温。上周在淋浴间割腕时,符咒将喷涌的鲜血变成活体丝线,它们像手术缝合线般爬回伤口,把疤痕编织成蜈蚣形状的密码锁。此刻这些暗号正在头顶汇聚成克隆体的面容——那个沉在污水池底的“我“,曾在培养舱里重复一千三百次割腕,直到血液凝成打开记忆迷宫的钥匙。治疗结束时暴雨在结界外嘶吼。沈星回倚在走廊阴影里抛接打火机,火焰在他指间变幻着光谱颜色。“你的抑郁在腐蚀空间结构。“他踢了踢我脚边漂浮的死蚁,那些溶解的翅膀正在积水里重组为《心经》片段。苏白蹲在花坛边投喂乌鸦,腐肉从她掌心消失的瞬间,鸟群的影子在地上织就哭脸图腾,每滴眼泪都是未消化的实验编号。符咒在午夜以左心室收缩的韵律闪烁。墙壁里的抓挠声引我走向废弃洗衣房,陆离正在熨烫染血的白大褂。蒸汽裹着尸臭在玻璃窗凝成雾字:“清洁日倒计时72小时“。他抖开的衣襟内衬用经血绘制着青江市地图,七个红圈标注的建筑物正渗出沥青状物质,像是正在融化的蜡烛。“它们不是建筑,是钉住城市龙脉的棺椁。“陆离的袖口滑出青铜罗盘,指针在“青江大学“坐标点疯狂震颤,“上次月食时有十九个学生消失在解剖楼,他们的脑髓变成了混凝土里的钢筋。“他掀开熨斗底座,里面蜷缩着缩小版的实验楼模型,窗洞内悬挂着风干的舌骨。沈星回踹开铁门时带着硫磺与雪松的混合气息。他右眼的冰晶增生已覆盖半张脸,裂纹中游动着磷火般的微生物。“结界裂缝在污水处理站,这次是双重镜像空间。“我们穿过长满肉瘤的管道,苏白的影蟒吞噬着墙壁上增生的眼球监控器。污水池表面的彩虹油膜倒映着绛色月亮,池底沉睡的克隆体正在用我的声带哼唱安眠曲。当火焰长刀劈开水面时,无数苍白手臂从池底伸出。每只手掌心的符咒之眼都在复述我童年的日记,那些被母亲烧毁的文字正从瞳孔里涌出实体化的黑潮。抑郁情绪凝成的洪水所经之处,光线像发霉的胶片般卷曲剥落。沈星回将燃烧的手掌按进我胸膛的符咒核心,剧痛中浮现的克隆体记忆如刀片划过视网膜——培养舱里的“我“第一千三百次切开腕部,血液在零下30℃凝结成黄铜钥匙。当他用齿尖咬碎钥匙表面的冰碴时,舱外闪过秦医生龙化的右爪,鳞片缝隙卡着半片我的乳牙。此刻污水池化作巨大的竖瞳,我们坠入虹膜褶皱时听见虚空传来冷笑:“容器开始反噬宿主了,多美妙的链式反应。“坠落在午夜便利店的我,看见霓虹灯牌锈蚀成“往生站“三个甲骨文。穿透明雨衣的顾客们挑选着泡在福尔马林里的器官,收银台的万花筒人脸正在播放我的前世记忆。符咒指引我打开最深处的冷藏柜,成群蓝蝶涌出的瞬间,皮肤上绽开的溃烂伤口拼成母亲葬礼的日期。柜中蜷缩的十二岁我抱着被雨浸透的毕业证书,蚂蚁正从“优秀毕业生“的烫金字里搬运记忆碎片。“你藏起了最重要的钥匙。“男孩眼眶里的水蛭吸食着泪腺,“那天你偷偷倒掉母亲的抗抑郁药时,在日记本画下的符咒...“他掀开上衣露出肋间的生锈钥匙,插孔处渗出的不是血,而是我昨晚吐出的金鱼琥珀。沈星回的刀锋抵住后颈时,黑潮已吞没整条街道。少年我突然撕裂嘴角,露出培养舱钢化玻璃质感的牙齿:“你以为抑郁是弱点?它明明是隔绝痛苦的茧房啊。“钥匙插入心脏的瞬间,雨滴倒悬成DNA链状结构,便利店崩塌成的数据碎片里漂浮着所有克隆体的脑灰质。回到现世时,我手背符咒的裂纹已延伸至锁骨。陆离的罗盘指针刺入我空洞的左胸,青铜表面浮现出地底根系状的神经网——每个节点都链接着克隆体的心脏,正在同步我渐弱的心跳。苏白挖出的那团黑暗在她掌心搏动,表面凸起婴儿嘴唇的形状:“这是用我的暴食情绪喂养的绝望,现在该让它回家了。“雨永无止境地下着。活动室窗台的裂缝增加到一百零八道,拼出的鬼脸正在吞咽玻璃上的霜花符咒。清洁工的黑胶桶里漂浮着黑色长发,发梢系着的住院腕带编号是0977——那是我第一个被销毁的克隆体。当符咒裂纹深处的暗红种子萌发嫩芽时,地底传来数百个自己共鸣的叹息,母亲溺亡那天的雨声再次穿透时空,在种子表面凝出第一滴甘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