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醉香楼(下)

沈砚与王三更进城,自然不是为了一杯清茶。

王三更既点亮青龙亢宿,便与四灵有缘。既然他提到醉香楼,无论有意无意,今日注定会在此处遇上些什么。

“指引我来此,是为了他们?”沈砚目光掠过岳家父子,心中略感古怪。

大衍天机罗盘的指针疯狂旋转,朱雀图腾的双瞳几乎燃起实质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而出。岳擎苍与岳文雄体内的火种,远比岳文举的更为炽烈。

“朱雀唯一,火种却可万千。其一浴火重生,余者便会尽数熄灭。可这些跃动的火种,又有谁甘愿成为他人涅槃的薪柴?”

沈砚想起青龙归位时的顺畅,此刻明白那不过是新手大礼包。朱雀涅槃这一关,才是真正的考验。

“得想个万全之策,保住岳家其他人。”

岳文举甘愿献祭,除了认同朱雀之道,未必没有保全亲族的考量。沈砚于情于理,都不能坐视不理。

“我要的是涅槃重生,可不是群体献祭。”

沈砚抬起左手,指尖流转淡淡青芒。

亢宿·龙锁月。

“四灵相辅相成,以此禁锢之术,应可在朱雀涅槃时压制其余火种。”沈砚微微皱眉。

“然而受时代法则所限,所能调动的力量恐怕不足。若想催动更强的青龙之力,即便我愿意超负荷运转,也需寻得辅助灵物。而亢宿与金乌相性不合,必须另寻他法。”

沈砚正思索间,忽见莱阳王冠冕微光一闪。

“咦,此物倒是可用……”

青龙小天地内,亢宿星芒骤亮,王冠上亦映出一缕朝阳金辉。冥冥之中,二者似有呼应。

此时,岳文雄已注意到沈砚,但目光更多落在小舅子身上。岳擎苍则只盯着莱阳王,对旁人毫不关心。

莱阳王却被沈砚盯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抬手扶了扶冠冕,总疑心上面沾了茶渍。

岳擎苍扫了一眼,淡淡道:“此人气息内敛,当在半步宗师之上。”

莱阳王好奇:“来找大将军比武的?”

“或许。”岳擎苍语气平静,“但我没兴趣,我的兴趣是王爷你。”

莱阳王轻笑:“本王虽略通武艺,却非大将军对手。”

岳擎苍盯着他,忽然道:“王爷的侍卫长是血衣盟杀手,与盟主屠方一同落网,此刻正押在漕帮船上。昨夜有人派死士劫囚,全被我的人截下。”

“哦?”莱阳王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如此说来,大将军已握有本王谋逆罪证。现在,是要拿本王归案?”

岳文雄猛地挥手,甲士齐刷刷踏前一步。莱阳王的侍卫亦瞬间按刀戒备,大堂内气氛骤然紧绷。

王三更在一旁冷汗涔涔,心中叫苦不迭。

“真是倒了血霉,先是被个怪人抓来喝茶,现在又撞上这等要命的场面!”

然而,岳擎苍下一句话,却让他和岳文雄皆是一怔。

“不,我是来替你洗清冤屈的。”岳擎苍挥手示意甲士退下。

莱阳王眸色微深,似笑非笑。

岳擎苍继续道:“私铸铜币、私藏军械、贪墨军饷、重臣遇刺……种种大案,皆与血衣盟有关,线索皆指向王爷,却又无一桩能坐实。”

莱阳王轻嗤:“现在大将军有证据了。”

“正因如此,才更不会是王爷。”岳擎苍目光如炬,“若真是王爷,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屠方尚未审问,但只要一审便知——血衣盟的幕后主使,绝非莱阳王。”

莱阳王饶有兴致:“既然未审,怎敢断言?”

“因为屠方知道得太多,因为赤水羽林太过难得。”岳擎苍语气笃定,“屠方落网,幕后之人定然心急。可若真是王爷,不会动用赤水羽林。”

莱阳王笑意更深:“或许本王一时情急,宁可舍弃赤水羽林,也要灭口。”

“动用赤水羽林尚可说是鲁莽,但昨夜码头的袭击,却是彻头彻尾的愚蠢。”岳擎苍淡淡道,“王爷或许会鲁莽,但绝不会愚蠢。”

莱阳王大笑:“知我者,大将军也。”

岳擎苍眼神异样:“可我,依然不知大将军。”

“这里的茶,本王还是喝不惯。”莱阳王笑了笑,起身告辞,经过沈砚身旁时,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又不自觉地扶了扶头冠,似在确认有无污渍。

待莱阳王走出酒楼,岳文雄终于按捺不住,坐到岳擎苍身边问道:“父亲,若非莱阳王,还能是谁?”

“你去审屠方,一审便知。”岳擎苍神色疲惫,“但无论是谁,都无所谓了。”

“为何?”

“因为没人比莱阳王更可怕。”岳擎苍缓缓道,“只要不是他,就翻不了天。”

“父亲,您多虑了。如今的莱阳王,早已不是当年。”岳文雄不以为然,“被人利用尚且不知,还得靠父亲替他洗清嫌疑。”

“他怎会不知?他根本是有意配合。”岳擎苍摇头,“只是屠方被抓,逼得陷害他的人自乱阵脚,接连犯错,才让我发现破绽。”

岳文雄愈发困惑:“哪有人甘愿被冤枉?这可是谋逆的大罪!”

“这正是我最担心的。”岳擎苍眼中闪过一丝凝重,“他甘愿受人陷害,一是有随时洗清嫌疑的底气,二是……他另有所图。宁愿我盯着谋反之事,也不愿我察觉他真正的目的。”

岳文雄皱眉:“还有比谋反更大的事?”

“我不知道。”岳擎苍长叹一声,疲惫摆手,“我累了,先回去歇息。”

“屠方呢?要不要带回来?”岳文雄追问。

“怎样都好,你与二郎商议吧。”岳擎苍头也不回,“我的对手,只有莱阳王。”

经过沈砚身旁时,岳擎苍脚步微顿,侧目问道:“江湖人?”

沈砚道:“闲人。”

“若是来比武的,今日我没兴致。看你顺眼,劝几句。”岳擎苍语气平淡,“方才的谈话未避你,是因本就没打算遮掩。但你最好别惹事,莫要掺和庙堂。”

“没兴趣。”沈砚摇头。

“这样最好。”岳擎苍不再多言,大步离去。

岳文雄仍坐在原地沉思,见父亲与沈砚交谈,这才想起小舅子王三更,招手唤他过来。

王三更战战兢兢地看了沈砚一眼,确认双腿能动弹,这才挪步上前。

“你来这儿做什么?”岳文雄问。

“喝、喝茶……”王三更结结巴巴。

岳文雄冷哼一声,目光斜向沈砚:“那人是谁?”

“漕帮的人。”王三更又想求救,却仍开不了口。

“哼。”岳文雄语带轻蔑,“这是京城,天子脚下,本将掌巡防营,维护治安。江湖人来喝茶没关系,但最好别闹事。”

沈砚闻言,暗自摇头。

一看就知对自家弟弟在帮派里混不满,在这里指桑骂槐地敲打。

恰在此时,楼上走下三个衣着华美之人,似是刚用完早茶,见岳文雄在此,纷纷拱手:“岳统领。”

岳文雄冷淡地嗯了一声,显然对这几人并无好感。

待他们离开,王三更好奇问道:“他们是?”

“康王府新来的伶官。”岳文雄不耐道,“康王爷整日陪陛下斗鸡走马,府上尽是这等货色。”

话音未落,楼梯处又走下一人。

竟是公孙离。

见到沈砚,她先是一怔,随即快步上前,勉强笑道:“公子。”

沈砚一眼看出这妮子神色不对,眉宇间的杀意几乎压制不住:“怎么回事?”

公孙离咬了咬唇:“遇到仇人了,没想到在此撞见……跟了一夜。”

沈砚问:“既是仇人,为何不杀?”

“他们是康王府的人……”公孙离有些委屈,“我怕给公子惹麻烦。”

岳文雄听得真切,微微颔首,心道这丫头还算识相。江湖恩怨虽多,但也得看场合。

然而,沈砚的话却让他勃然变色。

“想杀就杀,我不怕麻烦。”沈砚端茶,“去吧。”

“放肆!”岳文雄拍案而起,厉声呵斥,“你说什么?!当本将不存在吗!”

“是!”公孙离眸光一厉,再无迟疑,身形如电般掠出。

“你们怎敢——”

岳文雄怒不可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