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洛被阳光照醒时，发现自己独自躺在程沐阳的沙发上，身上盖着那条柔软的毯子。公寓里安静得出奇，只有厨房传来轻微的响动。
他坐起身，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昨晚的记忆渐渐清晰——音乐会，湖边崩溃的程沐阳，还有那个在沙发上背对背睡着的夜晚。他的手机放在茶几上，旁边是一张便签：“去买早餐了，很快回来。别溜。——M“
便签上的字迹清秀有力，最后的“M“字带着一个小小的笑脸。齐洛忍不住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个笑脸，仿佛能通过这个动作触碰到写下它的人。
浴室门边挂着一条干净毛巾和未拆封的牙刷。齐洛洗漱完毕时，正好听到钥匙转动的声音。
程沐阳推门而入，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头发被晨风吹得有些凌乱。看到齐洛站在客厅，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
“你醒了。“她把袋子放在餐桌上，“我买了豆浆和包子，还有...“她从另一个袋子里拿出一盒草莓，“看到很新鲜就买了。“
齐洛注意到她眼下仍有淡淡的青色，但精神状态比昨晚好多了。“睡得还好吗？“他问，不确定是否该提起昨晚的事。
程沐阳点点头，忙着把食物摆出来：“嗯，你呢？沙发睡得惯吗？“
“比宿舍的床舒服。“齐洛半开玩笑地说，接过她递来的豆浆。
他们安静地吃着早餐，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桌面上，形成一道明亮的光带。程沐阳小口咬着包子，时不时偷瞄齐洛一眼，似乎在思考什么。
“关于昨晚...“她终于开口。
齐洛立刻说：“你不必解释。“
“我想解释。“程沐阳放下食物，直视他的眼睛，“但不是现在。等吃完早餐...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她的语气让齐洛想起那天在图书馆初次相遇时，她评价他游戏设计的口吻——认真而直接。他点点头，压下心中的好奇。
吃完早餐，程沐阳带他来到自己的工作室——一个小阳台改造的空间，摆着绘图桌、数位板和几个塞满画材的柜子。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整个空间明亮而温馨。
“这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程沐阳轻声说，手指滑过绘图桌边缘，“在这里，一切都...很安静。“
她从书架底层取出一个厚重的素描本，封面是深蓝色的皮革，边缘已经有些磨损。齐洛注意到她的手微微发抖。
“我通常不给别人看这个。“程沐阳深吸一口气，“但我觉得...你应该看看。“
齐洛在她身边的小凳上坐下。程沐阳翻开素描本的第一页——日期是三年前，画的是几个音乐节的场景，笔触活泼生动。随着页面的翻动，齐洛看到了更多与音乐相关的素描：舞台设计、乐器细节、观众反应...
“这些都是Season Echo乐队时期的。“程沐阳轻声解释，“我们高中时组建的，参加了一些小比赛和音乐节。“
翻到中间部分，画面突然变成了同一个场景的不同角度——四棵巨大的古树围成一个圆形空地。齐洛屏住呼吸，这与他游戏中的场景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更加精细。
“这是...“
“青岚湖边的老树林。“程沐阳的手指轻轻抚过画面，“我们三个的秘密基地。乐队名字就是从那里来的——四季的回声。“
她继续翻页，齐洛看到了更多那个树林的素描：春天野餐，夏夜看星星，秋日读书，冬季堆雪人...每一幅画中都隐约有三个人的身影。程沐阳的笔触渐渐从欢快变为忧郁，特别是在冬季的画面中，树木的枝条像是痛苦地扭曲着。
翻到某一页时，程沐阳的手突然停住了。这一页被整齐地撕掉了，只留下装订处的残边。
“这是...“
“我们最后一张合照。“程沐阳的声音变得很轻，“在事故发生前一天画的。“
齐洛注意到残页边缘有几个模糊的字迹，像是歌词片段：“...永远回不去的季节...你的谎言像雪一样纯洁...“
程沐阳迅速翻过这一页，后面的素描风格突变——从写实变为抽象，充满扭曲的线条和强烈的色彩对比。其中一幅尤其引人注目：一个舞台被闪电般的黑色线条劈开，台下的人群面目模糊，像是一团团灰色的雾。
“那天的演出。“程沐阳的声音平静得不自然，“高中乐队大赛决赛。我们表演到一半时，舞台左侧的音响架突然倒塌...砸中了阿轩。“
齐洛屏住呼吸。程沐阳的指尖在那幅画上停留了一会儿，然后继续翻页。后面的素描越来越少，间隔时间越来越长，主题也完全转向了自然风景和建筑。
“阿轩伤得重吗？“齐洛轻声问。
“左腿粉碎性骨折，耳膜穿孔。“程沐阳合上素描本，“他原本拿到了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录取...后来复读了一年，现在在医学院。“
她抬起头，阳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事故后，网上有人说看到我在演出前摆弄过音响架...说我是故意的。“
“什么？为什么？“齐洛难以置信地问。
程沐阳苦笑了一下：“因为阿轩前一天刚和我表白，而我...拒绝了他。有人猜测我是恼羞成怒。“
“但这太荒谬了！“
“网络暴力不需要逻辑。“程沐阳把素描本放回书架，“小满一直站在我这边，但舆论压力太大，乐队不得不解散。阿轩的家人甚至考虑过起诉我...虽然最后没有。“
齐洛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林小满对程沐阳如此保护，也理解了程沐阳听到那首曲子时的反应。那不仅仅是一首歌，而是一段被强行中断的青春。
“所以你放弃了音乐？“
“我试过继续。“程沐阳走向阳台窗边，背对着齐洛，“但每次拿起吉他，我就想起阿轩倒在舞台上的样子...想起网上那些恶毒的评论。“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转学艺术设计是...一种逃避吧。“
齐洛走到她身后，不确定是否该触碰她。程沐阳却突然转身，眼眶发红但没哭。
“你知道吗，最讽刺的是什么？“她苦笑着说，“那天我确实检查过音响架。我发誓它很稳固...但没人相信我。“
“我相信你。“齐洛不假思索地说。
程沐阳愣住了，像是没预料到这样直接的回答。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眼中闪过一丝脆弱的光芒。
“为什么？“她轻声问，“你甚至不认识那时的我。“
“因为我认识现在的你。“齐洛坚定地说，“你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
程沐阳长久地注视着他，仿佛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毫无预兆地，她向前一步抱住了齐洛，把脸埋在他肩上。
齐洛僵了一秒，随即小心翼翼地回抱住她。程沐阳的身体在他怀中微微发抖，像是终于卸下了某种重担。她身上有淡淡的茉莉花香，发丝柔软地蹭着他的脸颊。
“谢谢你。“她的声音闷在他的衣服里，“为了一切。“
他们就这样站了一会儿，阳光静静地笼罩着两人。齐洛能感觉到程沐阳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呼吸也变得均匀。
当程沐阳最终退开时，她的眼睛仍然湿润，但表情已经平静许多。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决心般说道：“我想重新开始。“
“音乐？“
“不，那个阶段已经过去了。“程沐阳摇摇头，“我是说...我们的游戏。我想把《Season's Echo》做完，不只是为了比赛。“
齐洛点点头：“我们可以的。现在已经有了很好的基础...“
“不只是作为队友。“程沐阳突然打断他，眼神闪烁，“我是说...如果你也想的话...“
齐洛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是在暗示...？
程沐阳似乎被他的沉默吓到了，迅速补充：“当然，如果你只想专注在项目上，我完全理解...“
“我想。“齐洛脱口而出，“我是说...不只是队友。我也想。“
程沐阳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勾起一个小小的、真实的微笑。阳光在她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在发光。
“那...我们该从哪开始？“她轻声问。
齐洛思考了片刻：“也许...从重新设计那个森林场景开始？既然它对你有特殊意义...“
程沐阳点点头，伸手轻轻握了握他的手：“好。不过首先...“她指了指客厅，“我们得收拾早餐的残局。“
他们一起清理了餐桌，配合默契得像是一直如此。齐洛洗碗时，程沐阳站在旁边擦干，两人偶尔肩膀相碰，带来一阵微妙的电流感。
“对了，“程沐阳突然说，“小满昨晚发信息说，希望我们今天下午能去录音室一趟。她想给我们听一些游戏配乐的demo。“
齐洛想起林小满昨晚在电话里说的话——“我不后悔演奏那首曲子“。他突然很好奇，林小满坚持要程沐阳面对过去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你觉得可以吗？“他小心地问，“如果还没准备好...“
“不，是时候了。“程沐阳放下毛巾，眼神坚定，“如果我们要继续这个项目...如果我真的要重新开始...就不能一直逃避过去。“
齐洛注意到她说“重新开始“时看了自己一眼，那眼神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暖流。
“那下午我来接你？“他提议。
程沐阳微笑着点点头：“好。“
离开程沐阳的公寓时，齐洛回头看了一眼。程沐阳站在门口向他挥手，阳光透过她的发丝，给她整个人镀上一层金边。与昨晚那个在湖边崩溃的女孩相比，今天的她似乎找回了某种内在的力量。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齐洛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素描本中那些画面——特别是那个被撕掉的页面边缘的歌词片段。“永远回不去的季节...你的谎言像雪一样纯洁...“
他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自己与程沐阳的相遇并非偶然，而是某种早已注定的重逢。但怎么可能呢？他们在大学前毫无交集...
手机震动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林小满的信息：“下午三点，音乐系7号录音室。别告诉阳阳姐，但我有些东西要单独给你看。“
齐洛皱起眉头。林小满到底在计划什么？而那个叫阿轩的人，现在真的只是程沐阳口中的“医学院学生“吗？
他抬头看向天空，五月的阳光明亮得刺眼。无论等待他们的是什么，有一点他很确定——从今天起，一切都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