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宏站起身，看向床榻，床榻是一个可折叠的胡床，褥子是兽皮软垫，上面是西域毡毯。
刚刚的梦境过于模糊，情节十分漫长，刘宏只是匆匆记住了大体情节，其余不是很清楚。
百姓造反……天下大乱……诸侯割据……汉室倾覆……胡人横行……
一个个混乱的场面，让人无所适从、无能为力。
一觉醒来，只有那几个人名，如刻在脑子里一般。
刘宏心中也有疑惑，这些人是否真的存在？是否能挽大汉之将倾？
刘宏来到床榻上，想再次进入梦境，看得更仔细些，这一睡不知多久……
醒来时，张让在一旁伺候。
刘宏有些失望，因为刚刚那一觉睡得很好，没有任何梦境出现，刘宏也没有解开心中的疑惑。
“陛下，你醒了？”张让上前询问道。
刘宏坐起身，看了看周围，青铜油灯已经燃起，半人高的香炉飘着青烟，已经到了夜晚。
张让搀扶皇帝，轻声道：“陛下，我去传膳。”
“好。”
皇帝坐在案几后，张让出门片刻，很快回来，跪坐在一旁，为皇帝倒水。
刘宏端起漆杯。
张让轻声道：“陛下，你交代的事情，臣下正在办，不过也有了一些眉目。”
“哦？”
刘宏的手微微一颤，漆杯中的水荡起一层涟漪。
“说说看。”
“刘备确有其人，乃是卢植的门生，在涿郡聚合乡里，教人习武，与中山国贩马商人关系不错，小小年纪，也算是当地头面人物。”
“至于糜竺，乃是东海郡商旅世家糜家的子弟，因为其经商天赋出众，家族推举其打理生意。”
“没错，没错……”
刘宏有些惊喜，这和梦中的大体情节都是能对上的。
“孙乾是青州小吏，因为是郑玄的弟子，为人所知，其余人，臣下还在查……”
刘宏对张让的办事能力还是认可的，张让手下有大量眼线，查访消息十分迅速。
这才仅仅半日，就查到了三个人，已经很不错了。
“赶紧把人弄来！”皇帝催促道。
正好饭食弄了上来，是烤肉、水煮蔬菜和黄粱米饭，刘宏胃口大开，一连吃了好几碗。
吃着吃着，刘宏停下了筷子，眼角里多了几滴泪水，嘴里的饭食好像噎在口中。
张让急忙问道：“陛下，可是吃得太急了？”
刘宏使劲咽下嘴里的饭食，摆摆手：“在梦里，我看到大汉之后，中原大地一片混乱，胡虏横行，以汉家子民为苦力，甚至作为食物……”
张让为皇帝添水，笑了笑道：“陛下多虑了，虽然近些年胡人屡屡来犯，但我大汉健儿也很英勇，算是挡住了胡人的攻势。”
“至于熹平六年的事，陛下也不必一直挂心，胜败乃兵家常事，况且陛下只是定了个方向，也没有亲临指挥，打败仗是那些将军们指挥不力，也怪不得陛下。”
作为皇帝的“阿父”，张让十分清楚皇帝的心思，也知道皇帝心中的挂碍，可这件事过去了多年，皇帝总不能一直走不出来。
自从熹平兵败，皇帝确实颓废了不少，每天想一出是一出，做了不少荒唐事。
劝谏皇帝不是张让的职责，有三公九卿和御史台的官员们干这事儿，张让要做的，就是让皇帝开心，尽快扫清心中的阴霾。
皇帝要在宫中开集市，张让帮忙安排；皇帝要乘驴车出行，张让安排；皇帝要给爱犬做一身朝服，张让也给安排，像极了一个宠溺孩子的阿父。
总之，张让的原则是，只要皇帝能开心，宫里能做到的，就尽量做到。
无非就是担一担骂名，他张让的名声早已臭大街了，也不差这一点。
去年，宫中发生了一件大事，皇次子生母王美人被毒死于宫中，涉事宫人称是何皇后指使。
皇帝一怒之下要废后。
张让坚决反对。
这其中的原因，有一部分是因为张奉娶了何皇后的妹妹，张家和何家关系亲近，更重要的是张让不愿意让皇帝的家散了。
皇帝的家已经散过一次了。
原配宋皇后是故大将军窦武安排的，随着皇帝和宦官联合斩杀窦武，皇帝和宋皇后的缘分也走到了尽头。
何皇后出自掖庭，姿容艳丽，被皇帝一眼相中，费尽心思抬上后位，皇帝是真心喜欢。
而且何皇后毒杀王美人，仅仅是涉事宫人的一面之词。
张让领着众宦官做保。
最终在朝野各方劝说下，皇帝收回了废后的决定，可夫妻二人，还是埋下了难以填平的裂痕。
此时的皇帝，十分孤独。
等皇帝吃完，张让喊侍从收拾碗筷，在皇帝身旁道：“陛下，接下来你还要视察太学，不如早早回雒阳。”
刘宏摆了摆手：“阿父放心，朕没事，还要在广成苑狩猎一段时间。”
“可是陛下无故昏迷……”
“太医令不是也说朕没有大碍吗？朕无故昏迷，想必底下议论纷纷，既然如此，朕就更应该多露面，参与狩猎，以堵住悠悠之口。”
张让点了点头，皇帝从来不缺小聪明，也善于掌控人心，这是皇帝的长处。
正如皇帝所言，今日皇帝在众目睽睽之下，从马上栽倒，确实弄得人心惶惶。
这时候，也确实该稳住人心。
刘宏此时身穿黄色睡袍，起身来到衣架旁，看着蜀锦外衣，手指划过衣衽。
张让不知何意，手捧拂尘，躬身来到皇帝跟前。
刘宏悠悠说道：“阿父手艺好，能否连夜将我的外衣改成左衽，我明日要穿。”
张让眼睛微微瞪大，沉吟片刻道：“陛下是想效仿赵武灵王胡服骑射？”
张让的语气中带着疑虑，赵武灵王虽然厉行改革，让赵国强大，却也触怒了赵国的公卿贵胄，最后下场凄惨。
其谥号中有一个“灵”字。
何为“灵”？乱而不损曰灵，不勤成名曰灵，死见鬼能曰灵，极知鬼神曰灵。
张让的忧心，皇帝似乎并未在意。
“阿父难道不觉得，现在的大汉暮气沉沉，需要有些改变吗？”
……
次日，猎场。
众将官列队，身穿武服，后背弓箭，骑马等待，上千骑兵，衣甲光鲜。
随着一阵马蹄声，一位身穿大红色武服，骑着枣红色战马的骑士来到阵前。
众将官看清来人是皇帝，拱手拜见。
刘宏勒住战马，一举马鞭：“免礼！”
等众将官抬头，才看见皇帝的武服为左衽。
禁军将官都是世家子弟，并非草莽，联想到皇帝出生于赵地，大概能猜出皇帝的意思。
在多数禁军眼中，皇帝重视骑射，对于禁军来说是好事。
刘宏也不多话，骑马驰骋而去，众将官跟上，一千骑士紧随其后，战马驰骋，烟尘升腾，气冲霄汉。
……
何皇后性强忌，后宫王美人生皇子协，后鸩杀美人。帝大怒，欲废后；诸中官固请，得止。
——《资治通鉴》汉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