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收走平安锁的那晚,我梦见潮水退去,露出沙滩上密密麻麻的月牙形锁孔。每个锁孔里都插着半截银链,链尾系着藏蓝色百褶裙的碎片。自那以后,槐树上的血纹枯叶、电脑里自动生成的恐怖文字,都像被潮水冲走般再未出现。
高中分班后,我和陆念佳断了联系。她的朋友圈更新停在分开那天,最后一条是张海边日落照,配文“浪声终于安静了”。照片里,她腕间的银镯子反着冷光,远处礁石上隐约立着个穿校服的身影,背影像极了高宇。
一年后整理旧物时,那叠泛黄的稿纸突然滑出。《海墓》的标题下还停留在“七月流火”的开头,墨迹被岁月浸得发灰,却依然能辨出字里行间凝固的沙粒。我盯着空白的文档界面,键盘上的字母突然扭曲成海底气泡,恍惚看见三年前那个被沙粒浸透的夏夜。
七月的风裹着咸腥扑进车窗时,我正把画板捆在后备箱。后视镜里,奶奶往我口袋塞了颗水果糖,糖纸沙沙响:“去早点回来,不准在写那些东西,更别乱捡海边的石头。”她指腹擦过我手腕抑郁自残旧伤,那里早已结痂,却在阴雨天仍会泛起痒意。
海滩的细沙钻进凉鞋时,我想起陆念佳曾说过的话:“每个海浪里都藏着一个溺死的魂。”调色盘刚搁在礁石上,就被阵风卷进浪里,钴蓝色颜料在海面洇开,像极了三年前那个穿百褶裙的女孩沉入海底的瞬间。
一个穿着灰T恤的年轻人在礁顶晃成模糊的点,他突然开口时,我正对着海浪发呆——那些浪花里隐约浮动着藏蓝色裙摆,每道浪峰都裂成月牙形状。“你的颜料混了沙粒。”他的铅笔尖敲着速写本,声音里的潮意让我后颈发麻,“这海滩的沙会吃颜料,就像吃人一样。”
我这才注意到调色盘边缘凝着层灰白色颗粒,圆润的弧度分明是被海水打磨多年的模样。它们沾在指尖凉丝丝的,带着不属于盛夏的寒意。年轻人跳下礁石时,背包带勾住我的画箱,掉出张泛黄稿子。
“你画的浪不对。”他蹲下来用树枝在沙地上勾勒,“真正的浪头里藏着钩子,会把靠近的人拖下去。”
“莫名其妙。”
我低声嘟囔着往后退,凉鞋陷进湿沙里。他却突然笑起来,露出颗虎牙:“哦对了,我叫贺泽远。”阳光穿过他指间的铅笔,在沙地上投出细长的影子。
“孟晞晞。”我礼貌回应,目光却被他掉落的稿纸吸引。那上面用红笔圈着段文字:“我不愿意,但我没办法。”贺哲远顺着我的视线看去,指尖迅速压住稿纸:“瞎写的,你也写小说?”
话音被突然袭来的浪声切断。我看见远处的防波堤上,站着个穿白裙的身影,她转身时,发梢扬起的沙粒在空中聚成我再熟悉不过的形状——那是陆念佳脖颈间永远无法消退的淤青。
“我可以看看你的稿子吗”话音刚落
贺泽远将速写本往我面前一推,海风卷着沙粒扑在纸页上,他铅笔尖在“录像”二字上重重画圈,“周明铭总说要拍部拿奖的纪录片,”他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铁锈味,“结果我们第一次出镜,就是在别人的犯罪现场当观众。”
稿子中掉出张皱巴巴的补习班课程表,星期三晚上八点的“海洋生物学”被红笔打了叉:“一个男人的车停在防波堤第三棵椰子树下。”
贺泽远用铅笔敲了敲树影斑驳的沙地:“那天我们本想逃课去抓寄居蟹,远远看见穿白裙的女生坐在礁石上补口红,她不知道,那个听到男人骗她‘妹妹在等她’时,还用手机给妹妹发‘林小棠勾引我还约我在你补课的海边,你嫂子都和我吵架了’。
海浪突然拍上礁石,溅起的水花湿了我的画纸。贺泽远翻开手机相册,翻出段模糊的录像:陆念佳的帆布鞋在沙滩上拖出凌乱的线,她攥着书包带的指节泛白,而二十米外的林小棠正对着潮水整理裙摆。“林小棠,你真的在这里”她们吵起来时,周明宇的手机正在录延时摄影,”他划到段满是雪花的视频,电流声里混着模糊的尖叫,“你误会了小佳”。
陆念佳推人的瞬间,礁石上的牡蛎壳划破了她的校服袖口,后来在陆沉的后备箱里,我们看见那件沾着血的藏蓝色百褶裙。”
贺泽远从背包深处摸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碎成三截的手机壳,裂痕间嵌着已经发黑的血迹。
“手机滑出周明铭掌心时,录像键还亮着,我们被发现了。”镜头里映出三张惊恐的脸,和礁石上“禁止游泳“的警示牌。
“你们拍的不是风景吧?陆沉的铁锹敲着礁石,火星溅在周明铭脚踝上。他捡起三人遗落的学生证,指尖划过贺泽远的照片:“实验中学高二三班,真是巧啊,我妹妹也在这所学校。“
贺泽远把碎片拼在沙地上,露出壳底贴的“勿忘我”贴纸,“陆沉的皮鞋尖碾过屏幕时,我们听见他说‘你们看过鲨鱼怎么驯小鱼吗?”然后从后备箱掏出把带倒刺的渔钩。”
远处灯塔突然亮起,光束扫过防波堤时,我看见阴影里站着个穿白裙的身影,颈间有月牙形的光斑——和陆念佳照片里的淤青形状分毫不差。贺泽远突然按住我的肩膀,陆沉给我们的‘剧本’很简单,”他的铅笔在沙地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像极了渔网上的网眼,“周明铭负责剪辑视频,高宇负责在陆念佳面前扮演‘好人’,而我...”
他忽然撩起裤腿,膝盖内侧有道月牙形的疤,边缘蜷曲着像被潮水啃过的贝壳。
“他让我用渔钩在林小棠的裙角缝上‘陆念佳’的名字,”贺泽远的声音轻得像海浪,“就像鲨鱼会在猎物身上咬出自己的齿印。”
这时,防波堤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陆念佳的白裙扫过沙粒,她看向我们的眼神里,混着海风与铁锈的腥甜。
贺泽远猛地合上速写本,露出封底贴的半截电影票根,日期正是林小棠遇害当晚。“周明宇的手机云盘里还有段没剪完的视频,”他把塑料袋塞进我口袋,碎壳硌得我掌心发疼。
潮水突然涨起来,没过我们的脚踝。贺泽远在速写本最后一页画下三尾被渔钩穿透的鱼,最大的那条鱼眼里嵌着半颗水果糖,糖纸在浪里展开,露出“勿忘我”的字样。“知道为什么陆念佳总在阴雨天挠脖子那块淤青吗?”他凑近我耳边,呼吸里带着海水的咸涩,“因为陆沉往她伤口里撒的,是林小棠头骨碎裂时掉出的碎发。”
贺泽远忽然压低声音:“你如果还想聊,我们下周还是这个时间这里见。”他指尖蹭过速写本上的鱼群,匆匆离开。
防波堤的阴影里转出道白色身影。陆念佳的裙摆沾着潮湿的沙粒,颈间淤青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她停在两米外,发梢滴落的水珠在脚边砸出细小的坑洞。
“小孟,好久不见”她的声音像被潮水泡过的纸,“你也认识高泽远?我劝你离他远一点。”
海风突然卷走贺泽远脚边的稿纸,我看见他攥紧的拳头里,露出半片带血的百褶裙碎片,和记忆里锁孔中的残片纹路重合。
“小佳,我都知道了。”
我试图平复她的情绪,“不是你的错,是你哥在利用你……这是借刀杀人,只要查清楚——”
“不准你这样说!”
陆念佳突然攥紧我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我的旧伤。她瞳孔剧烈震颤,颈间淤青随着呼吸起伏,像条挣扎的鱼,“是我推的她……哥哥只是帮我收拾残局……”
海风卷着沙粒扑进她发间,她忽然松开手,捂住耳朵往后退,白裙蹭过礁石上的牡蛎壳,发出刺啦声响:“你听……浪里有她的声音……”她指尖疯狂挠着淤青,直到渗出血珠,“哥哥说撒了她的头发,她就不会来找我……”
暴雨突至的傍晚,陆念来我学校并把我拽进储物间。她浑身发抖,从校服里摸出卷录像带:“昨天在哥哥房间里发现的......”画面里,林小棠被按在礁石上哭泣,陆念成的手正在扯她的领口,而画面右下角,陆念佳的粉色发带晃过镜头——她当时就躲在不远处的槐树后。
“我以为她在勾引我哥。”陆念佳的眼泪混着雨水滴落,她撩起校服袖口擦眼泪,“那天我骂她是脏东西,还推了她......”她突然剧烈颤抖:“她就不动了”。
“小佳,跟我去医院!”我拽住她发抖的手腕,她却突然盯着远处,瞳孔里浮着病态的潮红。
急诊楼走廊的白炽灯下,陆沉的皮鞋声从楼梯口传来他和高宇的对话。
“妹妹总是这么天真。”陆沉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以为推下海林小棠就死了,可那丫头居然游上了岸。”他踢开类似塑料瓶的东西,“我只好用这块石头,亲自送她回海里。高宇只是“嗯嗯”的迎合着...
我们躲在医院天台,陆念佳忽然抓住我的手:“你知道吗?小时候爸爸打我,都是哥哥用身体挡着...他,不会害我的”
“你知道你爸妈为什么吵架吗?他真的是你亲哥吗”我一脸疑惑“我觉得你记忆缺失了,小佳”。
回到病房陆念佳的哥哥陆沉突然来送饭。他替妹妹擦嘴时,食堂电视突然播放新闻:“海边失踪少女案重启调查,附近工地发现疑似人体残骸……”
陆沉的筷子猛地折断,汤汁溅在他袖口,露出半截纹身——竟是条缠绕着月牙锁的毒蛇
陆念佳突然笑起来,笑声混着雨声格外刺耳:“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没杀她,却让我背了三年的罪……”
陆念佳被注入了镇定剂,陆沉开口:“现在不是挺好的,你为什么要打破...只有死人不会说话”他拿着铁锹正准备像我砸来。
我猛然惊醒,只见奶奶满脸泪痕,哭成了泪人,在外地工作的父母也守在医院里。原来我写小说时突发意外,昏迷了快半个月。梦中的惊险场景渐渐消散,原来一切都只是场梦中梦,而我,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