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安书夜就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他的病假还没有结束。
当他踏出自由堡垒的地界没多久，天边那轮火红的夕阳就消失不见了。
西边的天空渐渐被层叠的乌云所掩盖。
东京从六月上旬进入梅雨季节，到七月底结束。
在这样的时间段，阵雨是非常常见的事，反而晴天显得弥足珍贵。
这个季节，很多家庭就会在家门口悬挂祈求天气转晴的“晴天娃娃”。
安书夜这次没有选择走那条走惯了的小路。
他双手插兜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与周围人行色匆匆的样子格格不入，他不需要急着回家收衣服。
安书夜最终停在了动物园刷着黑色油漆的大铁门前。
售票亭里空空如也，售票员早已经下班回家。
园内还是如上次来时的一般，人迹罕至，却不乏此起彼伏的鸟鸣声。
只是原本满园的桃花，此时早已化为了累累硕果，压满枝头。
可惜动物园里的桃树看起来并不是什么优良的果树品种，桃子又小又青，表面看起来皱巴巴的，毫无食欲。
安书夜最终还是遵照内心的想法来到了这里。
就像青春期的小男生偶然在某处觅得女神芳踪后，总免不了隔三差五光顾同一个地方。
期盼可以与她偶遇。
此种行为往往徒劳无功。
但今天在安书夜身上却发生了意外。
铁门内的小径尽头徐徐行来一名头戴米色棒球帽的女子，棒球帽下是一个大大的黑色口罩。
外披条纹衬衫，内里则是一条黑色连衣裙，肩上挎着一个白色的帆布包。
行走间，透过裙子开叉部位，偶尔能窥到一截莹白如玉的小腿。
即使阻隔着重重障碍，但安书夜一眼就认出那正是自己潜意识中想要见的人。
女子目力不及安书夜，但也很快发现了孤零零站在铁门外的男子。
她先是停下了脚步，紧接着几乎是小跑着冲出了动物园的大门，来到了安书夜身前。
口罩摘下后，是栗子酱如花一般的笑靥。
“户津加先生你从国外回来了？”
栗子酱的眉毛明显精心画过，如紫毫写就的两笔精致小楷。
其余不论是眼妆还是唇彩，都是恰到好处的淡妆，与女孩娴静的气质相合。
“啊，是啊。”
安书夜此时无心欣赏女孩的容颜，只是机械地应答着。
看见女孩奇迹般地出现在视野里，他初时是惊喜的。
可当栗子酱真正走到了面前，他又有些不知所措了。
栗子酱发现了安书夜表情的异样，那不是久别重逢该有的模样，笑容渐渐敛去不见。
半里长街，繁杂拥嚷。
天空晦暗，天边闷雷滚滚。
阵雨前的空气闷热潮湿，远处的霓虹灯光都被水汽蒸腾得有些朦胧。
二人沉默着走过了大半条街，没有牵手。
突然，一阵凉爽的大风刮过，顿时给了所有人心旷神怡之感。
未几，天空开始降下稀稀落落的雨滴。
栗子酱看着天空，伸出白嫩的手掌，雨滴坠落在掌中，凉丝丝的。
“栗子酱……”
安书夜突然停了下来，头一次喊出了女孩的名字，声音干涩沙哑。
女孩回头看了他一眼，后又扭过了脸。
“啊，我知道车站这边新开了一家蛋糕店很好吃……”
栗子酱话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垂下了脑袋。
又是沉默。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安书夜首先打破了安静。
“大概能猜到，刚见面时我就有预感。”
栗子酱没有回头，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多少情绪在里面。
安书夜感觉接下来的话真的难以说出口，但他还是咬牙说了出来。
“我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每说一个字，他的心就抽疼一下。
“你真的想好了吗？”
栗子酱转过了身，神色间看不出有什么异常。
安书夜点了点头。
女孩没有什么激烈的反应，他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难过，不过这似乎都不重要。
“你其实没有去国外对不对？”
栗子酱眼神有些复杂。
“是。”
安书夜大方承认。
栗子酱点了点头，没有选择再去追问什么。
“俗话说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很多事情确实不能勉强，不过……”
她突然展颜一笑，
“我们还是朋友对不对，今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随时可以找我。”
安书夜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只是呆呆地望着她。
“谢谢你，再见！”
栗子酱朝安书夜低头鞠了一躬，随后转身就走。
安书夜绝情的话一出口，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
可真当事情发生的时候，重要物品骤失的空虚感压抑得他几乎窒息。
他心有所想，于是不由自主地跟随在了女孩身后。
栗子酱觉察到了身后之人便停了下来。
“不用送了，让我一个人走吧，求你了。”
虽未见到她的面容，但最后三个字却是暴露了她内心真实的感受。
安书夜只得驻足在原地。
看着女孩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终究难以忍受内心针扎般的疼痛。
嘴唇蠕动了下，一串音节便脱口而出了。
“可不可以……”
女孩听到男人的声音，止了步。
“再给我一点时间好吗，如果……我再也不会走掉了。”
他未说出口的潜台词是“侥幸能活下去”。
栗子酱转过身，仔细端详着安书夜的面颊，似要确定他这番话是否出自真心。
这次没有设下期限，不是一个小时，不是三个月，甚至不是半年一年。
怎么看都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就在安书夜忐忑的心情中，女孩浅浅一笑。
“好。”
一个字说完，她再次头也不回地离去。
安书夜这次没有再追。
他觉得自己是全天下最无耻的男人。
一次又一次地爽约，不仅没有半点解释，下次见面又是要让对方等。
不知道何时才能是个头。
换做别的女子，恐怕动物园那次就早已走得无影无踪了吧。
偏偏自己当断不断，还在吊着她。
如同钝刀割肉一般的残忍。
目送栗子酱进入了车站以后，安书夜才往回走。
路过一间居酒屋时，却见旁边那条巷子深处有五个混混围着一个躺在地上的人拳打脚踢。
看见这一幕的自然不止他一个，但几乎不约而同的选择视而不见。
放在往常，安书夜自然也不会去管这种闲事，可偏偏他今天心情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