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雨桐的意识在数据流中穿行时，听见了海的声音。
不是伊甸新服“亚特兰蒂斯城“预设的潮汐音效，而是真正的海浪声，夹杂着混凝土崩塌的轰鸣。她的虚拟身体——有着银白色长发和机械蝶翼的“星轨“——突然不受控制地转向，穿过由光量子构成的建筑群，朝着数据海洋的边缘飞去。
“警告：神经接入异常，建议立即断开连接。“系统提示音在脑内炸响，雨桐却看见前方的数据屏障上浮现出诡异的绿色纹路。那些纹路像活物般蠕动，渐渐拼出一张人脸——是妈妈实验室里那个总穿着白大褂的周叔叔，他的眼睛里流动着苔藓的荧光。
“星轨！“有人在现实世界摇晃她的身体，是托管所的管理员老张。雨桐猛然回到接入舱的昏暗空间，后颈的神经插头还在发烫，视网膜上残留着绿色的数据流。她扯掉头上的感应头环，听见外面传来刺耳的警笛声。
“绿潮冲破第七区了！“老张的脸在应急灯红光中显得扭曲，“快跟我去地下避难所！“
雨桐抓起放在座椅上的旧手机——那是爸爸留下的2045年产古董机，背面还贴着已经褪色的星战贴纸——跟着老张跑出房间。走廊里挤满了摘下神经插头的青少年，他们穿着印有伊甸虚拟角色的T恤，脸上带着从数据世界被拽回现实的茫然。
当她跑到托管所门口时，看见了此生难忘的场景。
整面临街的玻璃墙被绿色苔藓覆盖，那些原本该是植物的绒毛此刻像金属液体般流动，透过半透明的表层，能看见外面的街道正在被吞噬。一辆失控的悬浮车撞进苔藓墙，瞬间被分解成蓝绿色的荧光颗粒，司机的惨叫戛然而止。
“雨桐！“熟悉的声音穿透混乱，妈妈的银色越野车冲破警戒线驶来。晚秋摇下车窗，脸上有擦伤，左腕的芯片接口渗出鲜血。雨桐钻进后座，看见妈妈大腿上别着实验室的神经干扰枪——那是用来对付失控机械生物的武器。
“伊甸公司的人在追我。“晚秋猛踩油门，越野车撞开路边的自动贩卖机，“他们想抢走周明宇留下的......“
话没说完，车顶突然传来金属变形的声响。雨桐抬头，看见三个戴着银色面罩的身影趴在车顶，他们手中的武器泛着数据锁定的蓝光——是伊甸公司的清道夫小队。
“抓紧！“晚秋突然转向，越野车冲进一条正在崩塌的小巷。两侧的建筑物外墙被苔藓侵蚀，混凝土块不断坠落，雨桐听见妈妈在通讯器里急促地说：“根系组织吗？我是林晚秋，周明宇的实验体在第七区防护墙废墟下，坐标......“
一道蓝光擦着车顶掠过，雨桐感觉左臂传来灼烧般的疼痛。妈妈突然急刹车，越野车打滑着停在巷口，前方的路面已经被苔藓完全覆盖，泛着危险的荧光。
“下车！“晚秋拽着她躲进废墟的缝隙，清道夫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雨桐摸到口袋里的旧手机，突然想起上周在伊甸黑市买到的黑客程序——那是专门用来干扰神经识别系统的病毒。
她咬咬牙，打开手机蓝牙，将病毒代码对准最近的清道夫。对方的动作突然卡顿，面罩下的显示屏闪过雪花，接着转身对着同伴开火。趁乱之际，晚秋拽着她冲向巷尾的排水口，那里有绿色的荧光在流动，像某种活着的路标。
“妈妈，那是......“
“是共生苔藓的神经链接。“晚秋的声音带着疯狂的希望，“周明宇说过，它们能连接所有生物的神经信号。雨桐，你还记得爸爸教你的脑波共振技巧吗？“
雨桐愣住了。那是小时候爸爸常和她玩的游戏，通过同步脑电波在虚拟空间搭建积木。自从爸爸在五年前的生态事故中去世，她就再也没试过。
清道夫的脚步声再次逼近，手电筒的白光扫过废墟。雨桐闭上眼睛，感受着后颈芯片传来的微弱震动，那是苔藓网络特有的频率。她想起爸爸温暖的手掌，想起那些在虚拟世界里搭建的彩色城堡，然后轻轻哼起了记忆中的童谣。
奇迹发生了。
正在逼近的苔藓突然像接到命令般退去，在排水口前让出一条通道。晚秋抓住她的手往下跳，潮湿的下水道里，绿色的荧光沿着墙壁流动，形成指引方向的箭头。雨桐听见妈妈在耳边低语：“它们认识你，雨桐，就像认识爸爸一样......“
下水道尽头是一扇生锈的铁门，门楣上刻着褪色的红色字迹：【新港生态研究院地下实验室】。晚秋输入密码的手在发抖，雨桐看见密码键盘上的指纹识别区已经被破坏，显然有人捷足先登。
门刚打开一条缝，刺鼻的福尔马林味就涌出来。实验室里的应急灯亮着，培养舱的玻璃上凝结着水珠，里面漂浮着半人半植物的畸形生物。雨桐的手机突然震动，弹出一条匿名信息：【去B3层，周博士的全息遗嘱在等你们】。
她们沿着螺旋楼梯往下，墙壁上的监控摄像头全部转向别处，像是在刻意回避。B3层的金属门自动打开，昏暗的房间中央悬浮着一个水晶棺，里面躺着的不是尸体，而是一团正在生长的绿色苔藓，苔藓中央嵌着一枚银色的记忆芯片。
“晚秋，雨桐。“周明宇的全息投影突然在棺木上方浮现，影像有些失真，脸上带着解脱的微笑，“当你们看到这个时，我可能已经成为共生网络的一部分了。别害怕，这不是死亡，而是进化。“
雨桐感觉妈妈的手在发抖。周叔叔的投影继续说：“三年前，我在南极冰芯里发现了史前共生体的基因片段，它们能让生物与环境共享神经信号。我们错误地用机械技术去控制它们，却不知道，真正的共生需要放弃控制。“
他的影像转向雨桐，眼中泛起温和的光：“雨桐，你父亲去世前，其实已经和共生苔藓建立了初步链接。他最后的研究笔记里，画满了你们母女的脑波图——你们的神经频率，天生就适合与共生网络共鸣。“
突然，天花板传来剧烈震动，清道夫的脚步声在楼上响起。晚秋抓起水晶棺里的芯片，拽着雨桐冲向实验室另一侧的密道。密道尽头是条废弃的地铁隧道，潮湿的空气中飘着若有若无的海腥味，远处传来机械运转的轰鸣。
“妈妈，芯片里有什么？“雨桐摸着手中发烫的金属片，上面刻着复杂的双螺旋纹路，中间嵌着极小的蓝宝石，像一只凝固的眼睛。
“是周明宇的全部研究数据，还有......“晚秋的声音突然哽咽，“你父亲的最后一段神经扫描记录。他去世前，把自己的部分意识数据化，封存在了共生网络里。“
隧道尽头突然亮起刺眼的白光，伊甸公司的悬浮车堵住了出口。沈巍的全息投影从车顶升起，半张脸已经数据化，变成流动的二进制代码：“林晚秋，你以为偷走'意识共生计划'的数据就能对抗我们？别天真了，整个新港的共生苔藓网络，早就被我们植入了神经控制芯片。“
他抬手，隧道两侧的墙壁突然渗出绿色荧光，苔藓从裂缝中涌出，却不像之前那样温顺，而是带着攻击性的尖刺。雨桐感觉后颈的芯片传来剧痛，仿佛有无数小针在扎进大脑。
“雨桐！“晚秋想去抱住女儿，却被苔藓凝成的藤蔓缠住脚踝。沈巍的声音带着胜利的冰冷：“三年前那场生态事故，其实是我们故意制造的。周明宇和陈博士发现了共生体的真正秘密——它们能让人类放弃肉体，以意识形态与自然共生。而我们，需要的是能被数据控制的新人类。“
雨桐感觉视线开始模糊，脑海中闪过无数碎片：爸爸在实验室笑着给她看发光的苔藓，妈妈在防护墙前熬夜做数据模型，还有伊甸世界里自己建造的那座悬浮在空中的玻璃城堡，每一块砖都闪烁着真实的阳光。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芯片，蓝宝石突然亮起，爸爸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小雨，还记得我们搭的第一座沙堡吗？海浪冲毁它的时候，你说沙堡会变成大海的一部分。现在，我们都有机会成为更广阔世界的一部分......】
雨桐闭上眼睛，将芯片按在后颈的接口上。剧烈的电流感席卷全身，她听见了，听见了整个城市的声音——混凝土下钢筋的呻吟，苔藓细胞分裂的轻响，远处海浪拍打礁石的轰鸣，还有无数人类神经信号的低语，像一片璀璨的星云。
当她再次睁开眼，看见自己的手变成了半透明的绿色，指尖漂浮着细小的荧光孢子。沈巍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他的数据化脸庞开始闪烁，因为他看见，整个隧道的苔藓都在向雨桐聚集，形成一对巨大的蝶翼。
“妈妈，“雨桐转身，眼中倒映着绿色的荧光，“它们一直在等我们选择。不是控制，也不是逃避，而是......共生。“
晚秋愣住了。她看见女儿的身体正在发生奇妙的变化，皮肤下浮现出网状的荧光脉络，那些曾让她恐惧的共生苔藓，此刻正温柔地缠绕在她的手臂上，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沈巍突然疯狂地挥手，悬浮车上的武器系统启动。但这次，当激光束射向雨桐时，苔藓蝶翼轻轻一挥，光束就被分解成无数荧光颗粒，飘落在隧道地面，长出细小的绿色嫩芽。
“不可能......“沈巍的全息投影开始崩溃，“你们破坏了神经控制协议......“
“不是破坏，是连接。“雨桐走向妈妈，伸手解开她手腕上的绷带。晚秋这才发现，女儿手臂上的烧伤不知何时痊愈了，取而代之的是与共生苔藓同频的荧光纹路，“周叔叔说过，真正的共生不需要控制芯片。当我们愿意倾听自然的声音，它也会倾听我们。“
隧道外，传来越来越清晰的海浪声。晚秋突然想起丈夫去世前最后一次出海，他站在船头对她说：“晚秋，也许我们不该总想着修复自然，而是该学会和它一起呼吸。“
她握住女儿的手，感受着那混合着体温与植物生命力的脉动。共生苔藓开始沿着隧道向上生长，将伊甸的悬浮车托举到半空，却没有伤害任何一个人。沈巍的银标制服上，数据接口正在渗出绿色荧光，像某种温柔的侵蚀。
“现在怎么办？“晚秋看着逐渐被绿色淹没的隧道，突然笑了，那是三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笑容，“新港会被苔藓吃掉吗？“
“不，妈妈。“雨桐看着远方，那里的天空正在被绿色荧光染成梦幻的颜色，“新港会学会和它们一起生长。就像爸爸说的，我们都该成为更广阔世界的一部分。“
隧道尽头，晨光穿透苔藓的绒毛，在她们脚下投下斑驳的光影。陈雨桐知道，这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全新的开始——在这个绿潮涌动的年代，人类终于开始学会，用耳朵倾听，用心灵呼吸，与整个世界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