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拉撒路

“祝你航行顺利,新人。”

安德烈船长捏着烟斗,宽大的左手按住客人的肩膀,防止他因过度惊恐而坠海。

但罗素只是站着,身姿挺拔,如同海中的礁石,不曾动摇。

他痴迷的望着天与海之间活动的庞然大物,云层与海浪——整个世界都被祂拥入怀中。

当祂挥动羽翼,云层随之翻涌,波涛里呈现羽毛的纹理,一切生物在祂面前都显得无比渺小。

积灰货架上的一卷羊皮纸,摊开后却能诞生如此瑰丽的风景。

在看到祂的一瞬间,整个世界好像都不再相同。

“谢谢,安德烈船长。”

罗素靠着护栏,眺望远方涌动的海洋,心潮澎湃:“祂可真美。”

“可惜我的相机赠给了朋友,不能记录这个景色——今年的摄影奖项要留给别人了。”

他顿了顿,感觉哪里不对劲,见到这种骇人的场面,为什么第一反应是摄影留念?

总觉得以前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东西?

不可能吧,要是真有这种震撼的画面,他现在应该记得很清楚?

“祂可不是带刺的玫瑰。”

安德烈船长抽了口烟,收回抓着客人肩膀的左手,眉毛和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刚刚和水手长打赌,他压歌瑞尔的客人心理素质过硬,不会被那只鸟吓到。

水手长觉得这就是个年轻小伙子,见过什么大世面?肯定会被吓得差点掉海里。

结果客人甚至有心思和他开玩笑。

“如果你真的想摄影,不用担心,我的养女海伦手里有一部摄像机,等到起航后,我会帮你挑选一个合适的位置来拍照。”

“地中海有点太小了,等到穿过直布罗陀海峡进入大西洋,辽阔的海面会更加震撼。”

“在希腊沿岸摄影也不错,我知道几个秘密的古建筑群,希腊时代的神庙,罗马的旧城……里面还有一群老祭司。”

“要说最美的时候,得是暴风雨或者没有云层的大西洋月夜。”

“我个人喜欢后者,在无云的夜晚,拉撒路号航行在大西洋海面,天空高悬一轮圆月,海面静谧如镜面,万物皆寂。

某个时刻,月亮与星星的光会照亮海水,漆黑的深渊呈现玉石般的碧色。拉撒路号就像航行在空中,海底的断崖、洄游的鱼群和古老遗迹全都清晰可见。”

“我们这次航行如果运气好,说不定就能碰上那种情况。”

罗素微微颔首:“能够征服一位阅历丰富的老船长,那一定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美景。”

“不知道您能否为我讲述您和拉撒路号的经历?我总觉得……这是一艘有秘密的船?”

英国庄园在招手。

不用入赘,只需要查清一条船有什么秘密,就能白得一座庄园,还有这种好事?

安德烈船长沉吟片刻,正要回答,旁边却走过来一位神父。

他满头银发梳的整齐,肤色被晒得发黑,表情古板严肃,身穿宗教式的长袍,怀抱经文,像是修行一生的年迈苦修士。

过来之后,老人什么都没说,往船长身边一站,就跟商鞍立信的那根木头似的,充满成见与猜忌。

“西门?”

安德烈船长眉毛上扬,向罗素介绍道:“这是我的大副,西门。”

“看来我的故事讲不成了,老伙计就喜欢催人去干活。我都是九十五岁的老头子了,还得天天被他逼着坐到屋里当印章!”

大副西门没有生气,语气平静:“年轻人当然适合听些长辈的人生经验,但拉撒路的工作太过枯燥,不适合让客人来听。”

“还有,我没有催你去工作的意思,只是监督船长履行职责,你完全可以把我当成一棵树。”

“木头不会阻拦你们的谈话。”

安德烈船长模仿大副板起一张脸,以军姿站定,严肃的说道:

“是的,我是拉撒路号的船长,我应该老实的呆在工作岗位上!

我不能去冲浪、钓鱼和拉手风琴,更不能把某些属于老人的奇怪小秘密告诉年轻人!”

安德烈船长转过身,面朝罗素,无奈的拍手,摊开掌面,以完全不符合老人的活力说道:

“瞧瞧,八十岁正是能够努力工作的好年纪。

比年轻人经验丰富,比我更有活力,就是过得有点太古板。”

“拉撒路号能有什么小秘密?”

“是货真价实且受过仪式祝福的古罗马军旗?秘密航线?还是跨越一个世纪的传奇经历?”

罗素回以微笑:“听起来都很有意思。”

每个词都让他眉毛上扬,感觉很有兴趣。

这可不是什么小秘密。

放在别的船上,无论是军旗、本身的特殊性又或者一个世纪的服役时间,都足以让一艘船成为世界知名的传奇舰船。

但拉撒路号毫无名气。

甚至查不到这艘船的任何讯息。

它就像一个古老的幽灵,藏在现实之下,不为常人所知,却又拥有无比传奇的过往。

难怪老公爵让他过来调查情况。

“这些都没什么。”

安德烈船长揽住年轻人的肩膀,让他去看半空飘扬的罗马旗帜:

“看到那面旗子了吗?正宗的古董,拉撒路第二值钱的宝物,效果是在大众面前隐藏自身。”

“歌瑞尔本人送我的礼物,纪念拉撒路这条船的复生——顺便庆祝他找到愿意为他工作几十年,直到老死的倒霉蛋。”

安德烈船长叼着烟斗,吐出长长的灰色烟气,神色轻松:

“至于拉撒路号这个名字,那得从1942年说起,有个12岁的孩子在那一年登上这艘船。”

“他的父亲因登山而去世,母亲染上肺结核,临终前把他托给在海外当水手的叔叔。”

“长达三十年的水手生涯让小孤儿成为大副,又让一艘远洋轮船抵达报废的边缘。”

“我们难以适应陆地上的变化,而歌瑞尔家族又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船长。”

“一艘死去的老船搭配一群不能适应陆地的老水手,再注入歌瑞尔提供的资金——拉撒路号就这么‘复活’了。”

“这就是拉撒路的秘密。”

“……真的吗?”罗素有点怀疑,总觉得中间有很重要的东西没说。

“当然啦!”安德烈拍着胸膛保证:“不然还能有什么秘密?一条船而已,能有多大的事?”

罗素还想试探几句,安德烈船长却松开他的肩膀,为他整了整衣襟,推向在红地毯上等候的公爵小姐,她已经等的有些不耐烦。

老人没有多说,以行动示意:现在不是谈话的好时候,他也不想再继续谈下去,你还是去陪旅伴吧。

罗素微微颔首,向船长致以谢意:

“感谢您的解惑,我对乐器有些研究,如果您的手风琴需要伴奏,请来客舱找我。”

安德烈船长叼着烟斗,毫不在意的挥挥手,示意这都是小事,他们水手一向喜欢讲故事。

贝蒂站在两个行李箱中间,摘下猎鹿帽,任由海风拂乱金发,神情冷冽的如同寒冬的伏尔加河,等着冻死纤夫。

等到罗素走到身边时,她冷冷地说道:

“我以为自己是望夫石。”

罗素看了看腕表,7点20分,公爵小姐在旁边等了十几分钟,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

他牵住贝蒂的左手,看着少女天青色的眼瞳,询问道:

“尊敬的望夫石小姐,让你久等,请问我该如何补偿?”

“石头可不会动。”贝蒂优雅的抬起右手,搭在罗素的肩上,“我要你抱着我回去。”

“……可以。”

大副远远地眺望两个活泼的年轻人,冷酷的看向安德烈船长:

“知道太多,对他们并没有益处。”

“年轻人总有些好奇心。”安德烈船长毫不在乎的摆摆手,“越是阻拦,越会起到反效果。”

“小秘密无所谓,大秘密将伴随你我一同下葬,直至祂也坠入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