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雪夜悬壶
腊月十八的子夜,龙门镇飘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龙门镇的隆冬里,总裹着药香。
雪粒子簌簌扑在医馆檐角的铜铃上,撞出一串清寒的碎响。
婉昭跪坐在蒲团上捣药,石臼里的白芷随杵声裂成细末,混着养母灶上熬的当归鸡汤,暖雾氤氲了半间屋子。
“昭丫头,把金疮粉递给哥哥。”养父的声音从诊室传来,混着炭火噼啪声。
顾珩正替一名猎户包扎箭伤,闻言接过药瓶,指尖沾了血渍在袖口洇开。
他生得清瘦如竹,眉目却似刀刻,总让人想起医书里“外柔内峻”的注解。
婉昭偷瞥他一眼,忽听门外马蹄踏碎冰面,一声嘶鸣刺破雪幕。
血人栽进门槛时,铜炉里的炭火正爆出几点猩红。
那人玄色劲装残破如败絮,肩头箭簇没入骨缝,血痂凝成紫黑的藤蔓。
“救……救……”他喉间嗬嗬作响,五指抠进青砖缝,指节泛白如将死的鹤。
养父银针入穴的手稳如磐石,婉昭却嗅到一丝铁锈味之外的腥甜——是箭镞淬了蛇毒。
那人瞳孔涣散前,枯枝般的手攥住养父衣襟:“云家军……必会寻回少主……”
话音未落,一枚染血的云纹铜钱滚落药篓,边缘豁口似被利刃劈砍。
养父微颤,不动声色的拾起了铜钱。
油灯将养父的影子投在药柜上,拉长成一道佝偻的山脉。
婉昭摩挲着铜钱豁口:“阿爹,云家军是话本里的天兵天将么?”
铜灯爆了朵灯花。
养父接过药罐的手顿了顿,青瓷盖与罐身碰出清越声响。
养父指尖抚过双鱼玉佩的裂痕,裂纹深处似有云纹游动:“昭儿,若见蟒蛇吞月——”
话音被夜枭啼哭截断。
他撕开婉昭的夹袄,将玉佩贴着肌肤缝入内衬,针脚密如蛛网。
“跑!”这个字烫在她脊梁上,比窗外北风更砭骨。
三日后,雪夜被银光刀刃劈开。
黑衣人靴底蟒首纹碾过门槛,血脚印蜿蜒如蛇蜕。
养母将婉昭塞入地窖时,鬓边银簪滑落,在青砖上敲出清越的一声。
“铜钱随药渣倒……倒进河了。”她语调柔如哄婴孩入睡,手中火折子却燃得决绝。
地窖缝隙里,婉昭看见养母素色裙裾绽开火莲,三名黑衣人化作焦黑的鸦影。
热浪卷着甜杏羹的焦糊味扑来,她咬住手腕,将呜咽和血腥一同咽下。
二、白骨铺途
顾珩拽着她跌进山林时,雪已浸透鞋袜。
枯枝如鬼手抓挠衣袂。
婉昭怀中玉佩随步伐硌着心口,裂痕处沁出冷汗。
“翻过这座山,去找孙翁。”顾珩撕下衣摆裹住她冻裂的脚踝,指尖沾了腐叶的泥腥。
那位养父旧友隐居山坳,竹篱上悬着的药囊早被风雪蛀空。
老者蜷在茅屋阴影里,眼窝深陷如古井:“玉佩……是催命符啊!”
他枯爪般的手猛然推开窗,月光漏进来,照见院中槐树上吊着半截断指——指节戴着蛇形银戒。
婉昭浑身发冷。
那夜黑衣人袖口的刺青,正与银戒蛇纹重叠。
涧水寒彻骨。
婉昭浣洗伤口时,玉佩坠入溪流,血丝忽从裂痕中蜿蜒而出,在水面织成密匝匝的云纹。
“这不是公主佩……”顾珩嗓音发颤,指尖抚过纹路,“像是调遣云家军的虎符!”
玉佩出水刹那,血纹倏忽隐没,仿佛万千冤魂缩回炼狱。
婉昭想起刀客咽气前的眼神——不是濒死的混沌,而是燎原的火种。
官道旁的茶寮里,说书人醒木一拍:“当今圣上公主,竟流落民间,十年未能寻到!”
茶客哄笑中,婉昭攥紧玉佩,裂痕刺入掌心。
顾珩将最后半块炊饼塞给她,粗粝的指尖划过她掌心旧疤——那是七岁时替他试药烫的。
“阿昭,”他望向京城方向的暮霭,“蟒蛇要吞月了。”
残阳如血,碾过兄妹二人的影子。
婉昭回头望去,来路积雪掩了血迹,却掩不住枯枝间一双双窥伺的眼。
玉佩贴着她心口跳动,恍如另一颗心脏在黑暗中苏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