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019：齑粉

陈孝哲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盒毓婷。

金属包装在阳光下折射出冷冽的光晕。

窝在副驾驶位的陈瑶嘟嘟印有浅浅齿痕的唇瓣，继而将被翻得底朝天的背包丢到后排。

陈孝哲腕部骤然发力，药盒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跌落在沥青路上。

随即车子启动，又特意拐个弯将之狠狠碾过。

“我应该鼓掌，还是用甜到发腻的夹子音说【哥哥好Man】？”

陈瑶故意活动下双手，然后嗯嗯啊啊的给嗓子定调。

陈孝哲露出装逼失败的表情。

“作业评比拖团队后腿，拿倒数第一的主，还敢在姐姐我面前扮演霸道总裁？也不撒…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陈瑶言语中充满不屑。

但与此同时，她却伸手拉高裙摆，并踢掉鞋子。

该批评得批评，该奖励也要奖励。

当这对小年轻在车里摸摸索索的时候。

一位与陈孝哲演艺事业起步息息相关的中年人，正头顶烈日往同僚家中赶。

就为解决“难产”的剧本！

“嚯—赶紧开门开窗散散，你这么个抽法，还不如直接把烟头塞肺子里。”

英宁一进屋就用手背揉眼睛，然后拎起衣领并按附在口鼻上当防毒面具。

随即抹身小跑进厨房将扫帚、簸箕拿出来。

开始帮好友李立卓拾掇书桌，以及即将被烟头撑爆的、油腻腻的康师傅香辣牛肉面纸桶。

“我对这本子不满意！”

头发犹如鸡窝、眼袋又黑又肿的李立卓猛然一拍大腿。

“你说巧不巧，我也是越看它越别扭，嘿，最好全盘推翻重写！”

英宁阴阳怪气地说道，再配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德行，李立卓特想站起来给他一记老拳。

奈何李立卓双手撑住书桌刚要抬屁股，就感觉眼前漫开黑雾。

身形顿时一趔趄向侧后栽歪。

同时右手还把豁口茶杯带翻。

褐色茶渍在分镜头脚本上洇出诡异图案。

多亏英宁眼疾手快横移一步，一把抓住李立卓沾满烟灰的袖子，才没让他仰面摔地砖上。

“久坐腰腿血气不通，小事，我自己揉揉再搓搓就行。”

李立卓左手搭在英宁右臂上，讪笑下。

“唉—老伙计，你要是揣明白装糊涂，就没劲啦。”

英宁并没有抽回右臂，反而冲南晾台努努嘴，意思是搀李立卓去见见光、吹吹风。

骄阳刺得李立卓眯起眼，他凝视楼下外卖电动车往来穿梭。

想起当年他们窝在宿舍改本子的光景。

好像那会剧组盒饭里还能翻出整只鸡腿。

“咱哥俩都是老江湖，在这圈子里起起伏伏二十多载，你能不明白陈董的潜台词？”

英宁言罢单手比画一揉搓搅和的动作。

李立卓叹口气，“闻弦声而知雅意”，自己当然明白陈启正藏在桌布里的潜台词。

“洗，没问题，但是多少得负点责吧。”

自从江浙财团把煤老板们挤兑出影视产业后。

华夏影视圈就陷入诡异的繁荣。

平台定制剧批量生产，大数据逐渐横行于世。

每年登上荧屏跟观众见面的烂作也与日俱增。

李立卓并不是怀念或者声援煤老板们，只是现在这群后来者委实太过分！

英宁背身抿嘴没接茬。

“好不容易盼来国内海运龙头企业下场试水，没想到，他妈的—”

李立卓觉得绝大多数本土企业、集团把国内影视剧市场当漂白池。

“啧，别乱说。”

“又不是没见过人家陈二公子，长得多干净。”

英宁摸出烟盒，寻思片刻重新揣回兜，李立卓咂咂嘴，随即将视线转向阳光明媚的窗外。

当初他俩和维正拼凑这剧本时，只想先用它去刷个脸、占个坑。

最好是把活揽进怀里。

或者是和其他同行组队搭班子将这肥差拿下！

这属于业内惯用伎俩。

等把合同签好，大家再精耕细作一版看得过去的本子。

继而根据资方、导演、主角等群体的具体要求，或是事先修改，或是边拍边调整。

总之，在故事框架、主线脉络、分支发展、人物设定，这些剧本的基础项上，有逻辑可循、有承启转合。

结果，陈启正根本没按套路来，拍板让李立卓、英宁和维正接手此事后，转过头就立项，再过三十多天便要开机！

中韩两国的海运龙头企业压根不在乎剧集质量。

两家只想快点把项目落实下去，进而携手操控它服务或者辅助别的业务，至于别的业务所为何物？那就不便明言。

前几年李立卓由于经济压力大。

极其不情愿的瞎写出海量抗战神剧。

故而遭受编剧圈多位老友的疏远，别说人家假清高，那会甚至连李立卓都看不起自己。

现如今李立卓正积极改变自身形象。

尽可能淡化抗战神剧带给他的负面影响，争取被传统编剧圈重新接纳。

可惜，李立卓被陈启正给兜头泼盆凉水。

英宁经常埋汰李立卓他们，一个个老大不小的还没认清社会现状，还停留在学生时代不紧跟发展潮流。

其实英宁私下里，也对国内影视剧市场的变迁、走向以及趋势破口大骂。

否则，他也不会一瞅见被李立卓丢在书桌上盖泡面的本子，就感觉恶心。

“哎，老伙计，既然东家都不嫌弃，咱也别打肿脸充胖子。”

英宁这次来找李立卓的目的很明确：

劝说其放弃幻想，不要再惦记或者尝试跟资方协商换本子。

老老实实按照自己拉的屎筹备项目！

即便是想做出些改变或者往回挽救，那也只能在屎上雕花。

“我也难以接受把爹妈给起的名字，署到烂作开头和结尾，但你得想想咱们的初心，为什么揽这差事。”

英宁晃晃手机进而调出合约扫描件。

“来，仔细瞅瞅，上面印的这个数你满不满意！”

李立卓干涸褶皱的嘴唇嗫嚅半晌后，回归沉默。

其实联合编剧一栏有十二个名字，但真正做事的只有他们仨。

英宁不想知道那九位同行是否存在。

英宁见目的达到，便不再在这个话题上做过多纠缠与引申。

捶捶老伙计后腰，朗声叮嘱李立卓没事就出门转转，英宁随即准备走人，他明一早要去横店看内外景。

“那个导演是谁？”

李立卓面朝阳光，做两下扩胸运动。

“人选尚未得知，但能肯定的是中韩各出一个。”

英宁用“出”而非“请”，就表示俩导演很可能都没实权。

李立卓微微点头。

既然金主想利用这部合拍剧集洗钱，那么实权肯定在执行制片手里攥着。

监制要么是挂名，要么是摆设，或者换上自己人一起折腾。

甭管套路如何推陈出新，底层逻辑始终不会变。

“女主已经被韩方拿走。”

李立卓闻言眼睛瞪得像对铜铃，英宁捏捏下巴生生憋住笑意。

李立卓最开始的设想是，韩方占据男二、女二，甚至可以把三分之二的大配都打包。

毕竟根据各家出资占比，在理想情况下，韩方只配拿走这些。

这是业内自发形成然后达成共识的规矩。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李立卓还能说什么。

英宁眼瞅李立卓又走向书桌，心里不由得涌起一股烦躁恼怒。

合着先前自己费尽口舌、掏心窝子啰唆一大堆，李立卓这犟种一句没听见去？

还他妈想大修那破本子！

英宁并未隐藏自己的愤怒，李立卓自然也注意到老哥们情绪的骤然转变。

“我就是想再调调男主人设，或者干脆给男主改一名字。”

“反正…反正都换汤不换药，情节还有逻辑什么的，就那样吧，开机后，如果拍不下去，再说。”

李立卓掸掸裤子、挽挽袖口、挪挪座椅，随即坐下伸手拿笔。

但那支便宜的塑料货，似乎有千斤重。

李立卓的右手僵在半空，见此，英宁从衣兜里摸出烟盒。

“哧—哧—”

同样不值钱的塑料打火机和英宁较劲。

任凭他连甩带摇就是不好使。

“还是上厨房用炉具吧，何必跟它过不去呢。”

这会李立卓反倒乐呵呵地劝起英宁。

“男主设定是应该改改，陈二公子与那位…不太沾边。”

从厨房小跑回来的英宁，把忽明忽暗闪烁红光的香烟递到李立卓鼻尖下。

后者眯眯眼睛、微微偏头，直接凑过去烟对烟的点火。

“嘶—呼—”

史诗级过肺后，李立卓跷起二郎腿。

“要不直接给男主改名吧，省事，而且还能利用陈二公子眉宇间的那缕阴鸷。”

英宁歪头哂笑，老伙计坠落的速度有点出乎他意料。

但是这事最好问问男主本人意见。

英宁拿出手机冲李立卓晃晃，现在他还就不着急回家收拾行李。

而此刻刚把陈瑶送去饭店，准备汇合张晚意、李雪、眼镜小姐姐的陈孝哲，却接到孟子义来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