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青铜面具(裴琰视角)
我死在大婚当夜。
箭矢贯穿心口的瞬间,竟不怎么疼。
十八支北狄狼牙箭将我钉在喜床上,血浸透了百子千孙帐。沈知意被推入暗格前最后看我的那一眼,像极了十二岁那年,我在北狄祭坛初见她的模样。
——惊恐,倔强,带着不自知的杀意。
巫祝说,她是钥匙。
而我,是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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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生辰那日,父亲战死的消息传来。
我躲在祠堂里擦剑,忽然听见地底传来哭声。循着声音撬开青砖,发现一条通往祭坛的密道。
石壁上嵌满孔雀石,蓝光映照下,一个戴镣铐的小女孩正在啃生肉。她抬头时,我看见了那双野兽般的金色竖瞳——
北狄王族的眼睛。
“沈知意?”我试探着唤她。
她扑上来就咬,尖牙刺入我手腕时,我竟觉得痛快。原来镇北侯府世代镇守的边境,地下埋着这样的秘密。
巫祝从阴影里走出,青铜面具闪着冷光:“琰少爷,这是你未来的妻子。”
他掰开她嘴,给我看那颗被金针封印的獠牙:“也是毁灭大梁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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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始教她写字。
她总把墨汁弄得到处都是,有次甚至涂花了我的兵书。我罚她抄《论语》,她却在我砚台里下泻药。
巫祝说这是驯兽的必要过程。
可当她第一次写出自己名字时,我偷偷把那张纸藏进了甲胄夹层。
“为什么关我?”某天她突然问。
我编不出理由,只好给她看锁骨下的烫伤——那是巫祝用烙铁印的契约标记。
“我们是一样的。”我骗她。
她居然信了,伸手摸了摸那块疤。指尖温度灼得我心口发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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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岁,巫祝要我亲手给她种蛊。
“忘忧蛊能让她忘记祭坛的一切。”他递来金色药丸,“等她及笄,这些记忆会变成杀大梁皇帝的执念。”
我当着巫祝的面把蛊虫咽下,转身就抠着喉咙吐出来。
当夜,我撬开她脚镣:“跑吧,越远越好。”
她没跑,反而咬破手指在我眉心画了道符:“这是北狄的共生咒,你死我会疼。”
真蠢。
蠢到我不得不打晕她,让琅儿连夜把她送去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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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儿回来时,脸上多了道鞭痕。
“她半路醒了,挠的。”弟弟摸着伤口傻笑,“哥,她比你说的还凶。”
我罚他跪祠堂,自己却对着铜镜学他呲牙咧嘴的表情。
真奇怪,明明一模一样的脸,她怎么一眼就能认出差别?
直到有日练剑,琅儿突然说:“哥,你笑的时候左眼先眯,我习惯右边。”
原来破绽在这里。
我从此再没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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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之战前夜,巫祝召我入地宫。
水晶棺里躺着具和我一模一样的尸体,心口插着七支蓝羽箭。
“明日‘裴琰’会战死,你需要以琅儿的身份回来。”他抚摸着棺内人的脸,“毕竟,只有活着的双子才能炼成同命蛊。”
我割腕将血滴入棺中:“我要加一个条件。”
“说。”
“大婚夜那支弑神箭——”我盯着巫祝面具后的眼睛,“必须由我来挡。”
他大笑应允,殊不知我袖中藏着沈知意当年画的共生符。
蠢丫头,这次该你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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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当日,我站在地宫入口等琅儿。
他戴着青铜面具跑来,玄甲上全是血:“哥,太师府的人提前动手了!”
我把鸳鸯壶塞给他:“记住,合卺酒要让她先喝。”
“可壶里是……”
“忘忧蛊的解药。”我系紧他面具,“十年期限到了,该让她想起来了。”
箭雨破空而至时,我数着心跳想——
那丫头若恢复记忆,第一件事定是来刨我的坟。
真好。
(番外1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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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
-沈知意恢复记忆后,确实连夜掘了裴琰的衣冠冢,发现棺底刻着“蠢丫头,手疼不疼?”
-裴琅直到晚年仍保持右眼先眯的笑法,子孙皆以为裴家有此遗传
-北狄边境流传的青铜面具将军,每月十五会往大梁方向撒一把茉莉籽
番外2:十年一觉(裴琅视角)
我当了他十年影子。
第一次戴青铜面具时,我才十二岁。兄长站在铜镜前,亲手为我系紧皮绳:“从今日起,你是裴琰。”
镜中人玄衣墨发,眉目如刀,连腰间玉佩的穗子都分毫不差。
“错了。”兄长突然掐住我下巴,“裴琰从不这样笑。”
他指尖用力,迫使我右眼先眯——像被阳光突然刺到似的,唇角再缓缓扬起。
我学了三个月,才学会这个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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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意是唯一的变数。
那年她被巫祝带回地宫,浑身是血,却还死死攥着半块桂花糕。兄长让我扮作他去送饭,结果她抬头第一眼就扔了碗。
“你不是他。”
后来我才知道,兄长喂她吃药时,左手总会无意识摩挲剑柄。而我习惯用右手端药碗。
多可笑,十年严苛训练,败给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小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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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门关飞雪漫天,兄长将虎符按在我掌心。
“回去娶她。”
他玄甲上结满冰霜,声音却比春风还软:“用我的样子。”
我攥着虎符想,他真狠啊。
狠到连自己的婚礼,都要弟弟代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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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前夜,我偷看了他留给沈知意的信。
**【吾妻知意:若见此信,吾已成蛊。琅儿肖我,莫恨他欺瞒……】**
我气得把信撕得粉碎。
他至死都在算计——让我顶着这张脸,替他当一辈子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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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烛高燃时,她凤冠下的眼睛亮得惊人。
“将军。”
我下意识要应,却想起兄长从不答话。于是学他惯常的样子,用剑鞘挑起喜帕。
她突然笑了:“你今日熏了沉水香?”
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兄长素来不用香,这习惯我模仿了整整十年。
“青霜点的。”我扯谎,却见她指尖抚过合卺酒杯——
杯底粘着一片茉莉花瓣。
兄长的秘密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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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刺客破窗而入时,我本该躲开那支箭。
可沈知意突然扑向暗格,发间金钗勾住了我的蹀躞带。
箭矢入肉的瞬间,我竟感到解脱。
终于,有件事不用学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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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宫血战那日,她簪尖刺向自己心口时,我看见了兄长残魂的笑。
这个疯子,连她的选择都算准了。
我背着她逃出皇城时,她在昏迷中呢喃:“裴琰……”
我本该继续演下去。
可鬼使神差地,我低头吻了她后颈的金纹。
“我是裴琅。”
雪落在她睫毛上,像极了那年雁门关,兄长转身赴死时肩头的霜。
(番外2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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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
-裴琅终生保持熏沉水香的习惯,但会偷偷在香炉底压一片茉莉
-沈知意直到暮年才在裴琰手札里发现,当年合卺酒里的茉莉花瓣是他故意放的破绽
-北狄边境的青铜面具将军,每年上元节会往大梁方向射一支无镞箭
番外3:北狄王女(沈知意视角)
永和元年,北狄王庭。
我出生那日,雪原上的狼群嚎叫了整整一夜。
大巫祝将我从母亲染血的裘毯中抱起,指尖蘸着脐血,在我后颈画下火焰纹。
“此女当为刃。”
父亲——北狄第七代狼主,正用弯刀剔着一名梁人斥候的肋骨,闻言头也不抬:“那就送给梁帝当礼物。”
我被装进铺满孔雀石的青铜匣,连同十二名被剥皮的侍女,一起送进了幽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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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三年,幽州城破。
记忆始于冲天火光。
戴着青铜面具的男人从尸堆里挖出我,往我嘴里塞了颗腥苦的药丸。
“记住,你父亲是沈太傅,母亲死于难产。”
我吐出来,他就掰开我下巴重新塞进去。
第三次时,我咬断了他半根手指。
他竟笑了,用断指在我眉心点了血痣:“好丫头,这狠劲才像狼主的种。”
后来我知道,他是巫祝,也是我“父亲”的孪生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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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年,沈府地牢。
我蜷缩在铁笼里磨牙,等着“父亲”来送饭。
今日来的是个陌生少年,玄衣玉冠,腰间悬着虎符玉佩。
“沈知意?”他蹲下来与我平视,“我姓裴。”
我扑上去就咬,他却躲都不躲。颈动脉在齿下跳动时,我嗅到沉水香里混着血腥气——他受伤了。
“松口。”他捏我后颈的手法像极了驯狼,“不然不给你带桂花糕。”
桂花糕是什么?
但我喜欢他脆弱的喉结,于是舔了舔,留下牙印当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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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十五年,及笄夜。
巫祝用金针挑开我后颈伪装的胎记,露出底下金色火焰纹。
“明日入宫选秀,找机会杀了梁帝。”
我摆弄着他给的毒簪:“为什么?”
“因为幽州城下埋着你生母的骨头。”他撩开我衣领,指着锁骨下方,“这里本该有狼头刺青,是裴琰亲手用烙铁毁掉的。”
我突然想起那个总来地牢的少年——他左肩确实有块月牙形烫伤。
当夜,我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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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十三年,大婚礼。
红盖头被挑开时,我盯着“裴琰”腰间玉佩穗子。
——系法不对。
真的裴琰会打双环结,眼前人用的是单结。
合卺酒递到唇边时,我嗅到茉莉香。
真有趣,连毒都选得这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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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和二十四年,衣冠冢前。
裴琅跪着烧纸钱时,我掀开了第三层棺板。
夹层里躺着具婴孩骸骨,额骨嵌着北狄狼牙。巫祝的字条泛黄卷边:
【真沈氏女,换魂失败】
雪落在骸骨上,我突然想起地宫里,裴琰残魂消散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从来不是谁的刀。”
“是握刀的人。”
(番外3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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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话:
-沈知意终生保留咬人习惯,裴琅喉结上的牙印至死未褪
-北狄王陵被盗那日,守陵人听见女子笑声,翌日发现狼主墓前多了坛桂花酿
-史载景元帝(新帝)袖中常藏金针,无人知那是沈知意送他的“防狼利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