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序
- “盖娅”审美:当代中国诗学的审美现代性批判
- 黄怒波
- 2243字
- 2025-04-15 10:17:32
差不多十年时间吧,黄怒波先生变成了知名诗人骆英,出了近十部诗集,其中《小兔子》、《文革记忆》等被翻译成英、法、日、韩等多国文字,也算是有国际影响的诗人了。如今,他又把文集《“盖娅”审美》放在我们面前——他也要在理论批评天地里显身露手吗?
天知道这个为包括珠穆朗玛峰在内的世界险峰增加过高度的男人,还会在什么领域探险。一个未被张扬的信息是,黄怒波先生前年夏天获得了北京大学的文学博士学位,学位论文《“于无所希望中得救”——当代中国诗歌的现代性重构》择要刊登于《诗歌月刊》2016年7月号,占了该期近一半的版面。那是一篇从反抗虚无的角度重新阐述近四十年中国诗歌探索的论文,让人刮目相看。
能人都比较任性,其能耐非我们常人所能想象。骆英是能创造奇迹的人,前些年登珠穆朗玛峰、登乞力马扎罗峰、登《福布斯》富豪榜,征服过无数有形无形的山峰。做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需要超人的体力与实力,不是你我这样在生活海洋里浮沉的平头百姓力所能及的。他创造的奇迹和纪录,我们未必能懂:即使懂了,也未必学得来:因此远远地看着,遥遥地敬着也就行了。不过,现在他放在我们面前的是看得懂的诗文,可以走近看看,说长道短。文章乃天下公器,奇文共欣赏,疑义相与析嘛!
我与骆英的认识,始于北京大学诗歌研究院的成立。那时他捐资亿万元,接济北大的诗歌研究事业,这一罕见的善举让我感动,欣然前往瞻仰。在我们中国,北大的动静本来就大,即使自然之举也如雷声响到十里八里之外,稍一用力就难免铺张奢侈了。诗歌是寂寞的事业,可以召唤寂寞的知音,安顿寂寞的灵魂。后来读骆英的诗,读他的《小兔子》、《第九夜》和《文革记忆》,不再单纯为北大的诗歌研究机构找到依靠而庆幸,而是同时也为一个充满焦虑与渴望的心灵在诗中找到寄托而欣喜:骆英真的喜欢诗歌,需要诗歌。
这也是中国诗歌的一道风景,诗歌的凝聚力转化了一个企业家在社会转型时代矛盾分裂的感觉,使追逐利润的董事长变成了予现代性反思以独特经验与想象力的诗人。骆英把商业社会中沉浮的荒诞感觉带入现代性反思的诗歌主题中——《小兔子》、《第九夜》这样解构现代性的作品,无异于现代社会的寓言,而那大胆奇特的想象力和戏谑美学效果,亦为当代诗歌所罕见。
骆英的诗歌理论批评,是他诗歌写作中一再探索的反思现代性主题的延伸。虽然像他的诗歌,是一种不怎么按常理出牌的写作——无论概念的使用,或者行文规范,与理论批评行当的规矩有诸多不合之处。但是,他那种夹带着泥沙杂草恣意汪洋的语言激流,也不失为一种格调。尤为重要的是,他提出的当代虚无主义倾向,我们谁也不能熟视无睹。
其中专门讨论当代中国诗歌中虚无主义倾向的论文,是本书首篇《虚无与“开花”》。在文章中,骆英提出“80年代以来的当代中国诗歌从朦胧诗潮开始,就具有强烈的虚无主义特征”,认为包括《回答》、《中国,我的钥匙丢了》、《神女峰》、《有关大雁塔》、《中文系》、《静安庄》、《在哈尔盖仰望星空》、《0档案》、《傍晚穿过广场》、《阿姆斯特丹的河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等知名诗篇,“体现的是一种以虚无主义为载体的质疑”。这种论述存在对虚无主义、怀疑主义和否定论等概念不加区别使用的问题,对援引的文本也缺乏具体、深入的分析,但将20世纪70年代后期以来的中国诗歌写作中的虚无主义倾向郑重提出,却是很有眼光的。我甚至认为,从虚无主义角度重新理解“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思潮和后现代写作,许多问题可以得到更为有效的阐述。譬如像《波动》、《晚霞消失的时候》之类当时争论不休的小说和“新生代诗歌”等,透过虚无主义这个窗口,会阐明更多的问题。
“文化大革命”结束以来中国文学和中国文化思潮的研究,“新启蒙”的判断几成定论。这有其历史的合理性,也与当时民族国家的现代化诉求相呼应。但当时思想文化中出现虚无主义现象同样合理,因为人们既经历过一个悖谬时代,同时又在面对一个文化错位的时代:我们在急切地寻求现代性时,世界已经进入后现代,反思现代性了。
在最简单的层面上,寻求现代性与反思现代性的区别,是现代性的寻求者把现代性作为一个价值目标,而现代性的反思者则把现代性作为一个问题。寻求现代性的思想背景是人道主义和形而上学,相信人类在理性力量的支配下,会不断创造新的奇迹;而反思现代性,则是从根本上质询现代性的推论形式:一方面,尼采宣告“上帝死了”,永恒的、稳定的、自律的基础性思想已经变成语境性的、存在不同解释的事件,同时每一个主体都有参与解释的权利;另一方面,正如海德格尔所揭示的那样,现代技术文明标志着形而上学的巅峰与终结,理性主义的极端发展是它自身的解构,其结果就是人道主义的危机。这一切,成了虚无主义的起点,而虚无主义哲学,正是反思现代性的思想基础。
人们常常不待见虚无主义,认为它是一种消极的世界观与人生观。然而,在诸多现代与后现代思想家(如尼采、海德格尔、德里达、德勒兹、福柯、利奥塔等)看来,虚无主义是反思现代性的最有力的思想武器,它通过对诸如“真理”、“科学”、“客观”等主张和思想方法的解构,让人们看到一个充满差异的世界和解释性选择的可能,从而瓦解了统治世界的权力意志,释放了“微弱存在”的活力,让存在与思想有了真正平等、共存与共享的可能。在这个意义上,经由虚无主义的入口,可以让思想获得新的活力与解放。这就难怪庄子与鲁迅这两个古今中国最有代表性的虚无主义思想家,思想与想象力会如此深刻与洒脱了。鲁迅最有名的偈语,就是《墓碣文》中的那句话:“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不是吗?
王光明
2017年3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