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肃刚要出门，皮埃尔医生突然叫住了他：“杨主任。”
“怎么了？”杨肃停下脚步。
“听说日本宪兵部要统计租界里所有外国侨民的信息？”
“你的消息还挺灵通，”杨肃点头说，“用不了几天了。”
“也包括法租界？”
“首先肯定是公共租界，法租界要往后排。”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会不会被安置到集中营？”
杨肃目光闪了闪，这个消息已经在整个上海侨民中传开，根本封锁不住。
日军正在利用现有建筑修建集中营，准备在统计完户口后就把“敌对国”侨民安置到集中营里。
公共租界里的英国人、美国人自然首先要被抓进去，法国人则得进行一下“甄别”。
这个甄别的权利，就在日本宪兵队以及76号手里。
杨肃笑了笑：“皮埃尔医生，如果你是友好侨民，是不会被送到集中营里的。”
皮埃尔医生咽了口吐沫，上海有不少从欧洲逃到上海的犹太人，从他们口中知道了集中营的可怕。
日本比德国人更残忍几分，所以上海的侨民人心惶惶。
皮埃尔医生在胸前画了个十字说：“愿主保佑我们。”
杨肃说：“皮埃尔医生，我相信你不会有事。”
有了这句话，皮埃尔医生心中大喜，“杨主任，我非常感激！”
“大家是朋友。”
杨肃揉了揉左眼，又问道：“皮埃尔医生，你看我的八字硬不硬？”
“八字？那应该去找算病的吧？”
皮埃尔医生被问得一脸懵。
“算命的？有道理！”杨肃笑了笑，“非常感谢你，皮埃尔医生。”
“杨主任，你的身体非常健康，可以长命百岁！”
皮埃尔医生在中国生活好多年，早就学会了中国式的祝福方式。
“再见！”
杨肃走出了诊所。
长命百岁？我现在满打满算还有一个月的活头好吧！
他以前听说死刑犯最害怕的不是执行，而是等待死亡的那段时间，有些人会被活活吓死。
自己现在真特么的是身临其境了！
从皮埃尔诊所出来，杨肃准备开车返回，突然看见了一个算命摊子。
于是停下车，走了过去。
摊子后面挂着一张幡，上面写着“魁星斗”，旁边还有两张联：
诚占六壬、灵机测字
佛洛依德、梦的解析
好家伙，还挺新颖，中西结合了属于是。
摊主戴着一副小墨镜，是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国字脸，短发。正端着一本《周易》看得津津有味，桌子上还有一本英文版的《弗洛里德全集》。
民国时期各种意想不到的中西结合场景果然很多。
“您这儿生意怎么样？”杨肃问道。
摊主放下手里的书，抬起了头。
“生意好不好，要看天意。”
“那你测字准不准？”
“既来测字，心诚则灵。”
杨肃不管那么多了，提起笔写了一个“困”字。
算命先生捋了捋胡子：“此‘困’字，外有一框，形如牢笼，看来客官正身处困境，举步维艰。”
“怎么破局？”
“先生这个‘困’字中有一‘木’字，木者，生机也；而且先生写这个‘困’字时并没有封口，我想你自己就有办法。”
得，相当于白说。
杨肃又道：“你这里还能解梦？”
“当然。”
“周公解梦还是佛洛依德解梦？”
“佛洛依德解梦，”摊主说，“但客官想解梦，就要另外收费了。”
“好说。”
“客官做了什么梦？”
“我……梦见被拷打，然后又做了春梦，春梦的主角却在变换，但最后我被一枪射穿了左眼。”
摊主张了张嘴，“好奇怪的梦。”
“怎么解？”
摊主思索半天：“梦是一种潜意识，潜意识中有很多本能的欲望。但梦可正可反，客官或许求而不得，所以潜意识将欲望以一种更为隐晦的方式在梦中展现了出来。”
杨肃苦笑一下，还是没头没脑，干脆掏钱放在桌子上：“多谢了。”
摊主高兴地收起钱，“客官慢走！”
看着杨肃离去的背影，摊主的眼神显得意味深长。
——
杨肃发现自己和光华大学似乎还有很多牵连。
这天早上，他刚到76号总部，唐惠民就找上了他。
唐惠民的级别比杨肃稍高一点，他是副主任兼76号苏州区长，实权人物。
“唐区长，什么时候回苏州？”杨肃随口问了一句。
“那边工作做的差不多了，过两个月再去不迟。”
“要我说，还是苏州自在。”
“可不是！”唐惠民道，“对了，杨副主任，刚才李主任匆匆出门，让我给你分配个任务。”
这句话明显就带点刺头。
虽然唐惠民地位高一点，但官阶上是同级，他却代传李主任的口谕，摆明就是说自己才是李主任的心腹。
杨肃淡淡一笑：“什么任务？”
“教育界的事情主要是你负责，光华大学最近来了个新教授，上峰的意思，尽量拉拢到我们这边。”
“哪个教授？”
“钱钟书。”
“谁？”杨肃一惊。
“钱钟书，”唐惠民说，“这人以前就是光华大学的教授，后来去了清华，然后还在昆明的西南联大待了一段时间。现在租界纳入我们的管理，对所有学校都要进行登记，但光华大学的抵触情绪非常大。另外，你知道的，在西南联大呆过的，到了沪城总归要好好审查审查。”
“我明白了，”杨肃说，“但我可事先说明，拉拢教育界的人向来不容易。”
唐惠民笑道：“河边课长经常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我想读书人最识时务。”
“好吧，我一会儿就去。”
“辛苦杨副主任了。”
这事还真得杨肃亲自做，他担心其他人冒犯了这位大学者。
76号职权范围很广，工作范围不只针对军事方面，他们还要侦查监控商界、教育界、文化界、金融界、司法界等社会方方面面。
也正是因此，76号的恶名才能在上海滩各行各业都很响亮。
这些工作很重要，毕竟对象都是些社会中坚力量，离了他们，整个城市就转不动了。况且汪伪方面还想在这些领域和大后方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