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韩家的眼线

阳光照在墙檐上,角落处的青苔泛出湿意。

陆羽推开院门时,天已大亮。

他身上还带着清晨执法司内的那股茶香——那是林重山的香品,不浓,却沉,像这人一样,说得少、看得远。

院中一派静谧,竹叶被晨风吹得簌簌作响。

陆羽一脚踏入屋内,眉心的银火已敛去大半,但气息未稳。他走得不快,步伐虽稳,肩脊却微微沉下,仿佛连着那座刚走出的秘境余压,还没完全放下。

“陆大哥,你回来了?”

杜轻眠的声音从屋后传来。

她着一身练功服,袖子卷了一半,头发松散地束起,眼下还有些汗珠,显然是刚练过功。

她奔到堂前,愣了一下,“才两天?你比上次还早回来。”

陆羽点点头,把外袍搭在一旁衣架上,道:“事情处理得快。”

他目光落在她脸上,扫了一圈,见她气色还算不错,便轻轻松了口气。

“你最近练得怎么样?”

杜轻眠皱了皱鼻子:“就那样吧……火候不够,药草也不够。”

她顿了顿,又道:“不过比我哥好。”

说完这句,她自己也愣了一下,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眼神微黯,语气也低了些:“……他出差从来不比你短,可回来总是伤。”

“你现在比他还忙。”

陆羽抬眼,望着她的脸。

她刻意没让情绪表现得太明显,可那下意识的攥指动作,还是出卖了她。

他语气放缓,像是在应和,也像在解释:

“我忙,是件好事。”

“等我这种人多起来,你哥哥那种人,就可以少干点活。”

杜轻眠愣住,看着他,嘴角动了动,没说话。

她似乎没想到,陆羽也会说这种话。

过了一会儿,她点点头,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笑。

“那……我去街上买点东西?顺便炼点药?”

陆羽应道:“也可以练会儿掌,练完再去。”

“我这边还有事,下午就要出去。”

杜轻眠没再问什么,只是点点头,转身离开。

她背影仍旧挺着腰,走得不快,却不再回头。

陆羽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一丝说不出的沉。

——她是个好苗子。

也该有个不那么沉重的未来。

他收回目光,走入屋中,取出案上叠好的图册、地契与路线草图,再次翻开,逐一检查。

纸页摩挲间,指尖泛起微凉的煞意,未刻意调动,却已隐隐自应。

屋中依旧残留着未散的煞气,贴着地板缓缓游动,如同夜潮未退。

角落的幡旗静卷未展,布纹却时不时轻颤一线,像是感应到什么脉动,仿佛一只正在做梦的兽,呼吸虽轻,却随时可醒。

心口处,噬心蛊沉伏不动,像是陷入短暂的“蜕化”期,正在将那剧台之战吞下的执念余渣,逐点转化。

陆羽知道——这是他此刻最平静的一段时间。

而他自身,早已不再是原来的状态了。

他抬起右手,掌心轻轻一转,一缕煞气在指间浮现——不同于过往的虚影或薄雾,此刻它形体清晰、气息自成,不再倚靠任何器具引导,便可成形。

陆羽尝试将这煞气凝聚于掌心。

片刻之后,灰银之气流转,竟缓缓燃起一层火。

火不大,只缠于手掌边缘,却炽热异常,且不带烟味,温度却足以灼伤骨肉。

他心念一动,那火便化作一道刃型,从指间疾射而出,瞬间将墙角一块布料烧穿——不是灼烧,而是直接斩断了那一段纤维的存在痕迹。

这一瞬间,他才真切感受到,煞道带来的好处。

他第一次有了物理攻击之外的手段,真正可以靠法术输出了。

随后他的手指轻轻收回,心中却并不轻松。

——因为与此同时,他也感受到了另一个力量的波动。

玄道。

那条自开窍以来便沉静如水、养识炼身的力量,此刻正从识海深处升起,与煞道的气机在体内缓缓交错、抵触、推移。

煞火如刃,玄意如泉。

一个如火炉烧骨,另一个如静潭养根。

他能清楚感受到,原本在未踏入煞道前,玄道还能借助识海本元压住噬心蛊的躁性,也能在煞气侵入时,主动调整身躯气脉的稳定。

可现在,局势变了。

随着煞道踏入第二境,两者的分量已不在一个层面。

玄道再不能“压制”,只得退守——分厅抗衡,各守一方。

识海仿佛被生生劈出一道纹理,一半煞火炽烈,一半玄意如镜,各不相让。

陆羽闭目感知,气息缓缓沉入体内。

他尝试让两种力量各归其位,试图将它们按以往方式各走各路,却发现——玄道开始本能封锁煞气流转路径,而煞气反而绕开原脉,自开新路。

那一瞬,他脑中一动。

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单纯的“排斥”。

是——共存失败的状态,而非“绝对冲突”。

他反而敏锐地觉察到一点缝隙。

在那煞火撞上玄意的某一刻,识海中央有一线气机没有溃散。

它没有燃烧,也没有被吞,而是——卷入了旋涡,隐隐转成一种“回流”的状态。

他眯了眯眼。

——不是不能融合。

只是方式不对。

他没有继续尝试。

现在不是时机。

但他心中已经记下了那个节点。

如果真的能将“杀念”与“养识”融合,或许,那便不是一条道了。

而是……新生的道性。

他轻轻吐出一口气,将气息调回最低。

“咚——咚。”

院门响了。

节奏沉稳,不急不慢。

陆羽眉梢微挑,走上前去。

门一开,只见一人负手而立,灰衣布纹、身材挺拔,面无表情,眼神沉定。

——韩绛。

他并未穿官袍,而是一身简练常服,未携佩剑,连腰带都松着,显得从容得很。

目光落在陆羽身上,不偏不倚。

语气淡淡:

“陆大人,别来无恙啊?”

陆羽没有回话。

只是盯着他看,目光沉稳,不带杀意,却也没有欢迎。

屋内幡旗轻轻晃动,空气静得仿佛能听见纸页未合的细响。

韩绛也不急,自顾自跨进门槛,步伐平稳,像是来拜访故人而不是试探猎人。

他目光扫过屋中布置,又落在陆羽刀旁,眼里露出一丝笑意。

“别这么看着我,我来不是兴师问罪的。”

他说话时没有咄咄逼人,但每个字都像往桌上摆的棋子,干脆利落。

陆羽依旧没作声,只转身回到案前,将地图合上,手掌平摊按在其上。

韩绛走近两步,站定,语气平缓:

“只是提醒你,北市外那片荒庄……我们韩家也布了人。”

“你若不介意,动手的时候——我们可以出一点力。”

说得轻描淡写,仿佛只是“顺手”。

可陆羽听得分明。

韩家在外围布线?

这话看似低姿态,实则已经暗示:你若不点头,我们也许不会插手,但我们必然旁观。

气氛随之沉了几分。

他终于开口:

“你居然会知道啊,真稀奇,执法司里也有你们的鬼?”

韩绛语气不变,像是在谈一件理所当然的小事:

“有没有鬼很重要吗?陆大人关心的,应该是那位执法司叛徒该如何解决?”

陆羽听完,笑了笑,只回了一句:“韩家真是手眼通天,连他背叛了执法司都知道?或许我们只是派他去执行任务呢?”

韩绛摇摇头,没有正面回答,只道:“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来问陆大人的态度。”

“需要我们,我们就帮忙;不需要我们,我们就远远地看着,如何?”

陆羽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但他心里已经很清楚:

韩家不是来“助刀”的。

他们是盯着卢无咎带出的东西来的。

残念碎片……无论是什么作用,只要能“转化为资源”,对韩家这种修道但不登榜的家族而言,都是难得的赌本。

——韩绛这次来,不是帮忙。

他是来抢前一口汤的。

只是没说出口。

他还在等陆羽给个“默认”。

屋中气息未散,风未动,但火光已冷。

陆羽收回视线,声音淡淡:

“我用得上韩家的人。”

“但前提是——你能拎得清,谁听谁的。”

话落,屋内温度仿佛低了几分。

这句话不是拒绝,也不是命令,而是把主动权按在了他自己手上。

韩绛没有露出不悦的神色,反而像早已预料到了这一点。

他点头,语气平静:

“我不掺刀口。”

“外围布线,不进圈,不给你添麻烦。”

他的眼神没有回避,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是在往自己脚下画规矩。

陆羽微微点头,不再绕圈:

“我还得准备一晚。”

“明天夜里动身,时辰不定,动手之前我不会通知你。”

“你们想提前进荒庄外围可以,但别吓着人,也别动手。”

韩绛道:“明白。”

他说得干脆,也确实没有插嘴的意思。

可这份“顺从”落在陆羽眼里,反而更像一种观察后的“暂时退让”。

他知道韩绛聪明。

也知道韩家这类家族,从不会甘心只做一次“打下手”的角色。

他们更擅长的是:在主刀人斩下之后,看着伤口有没有剩血,再决定是不是接过刀把。

两人对视片刻。

一句废话都没有。

但气场之间,像刚刚完成了一场无声的交锋:

你往哪边动,我在哪儿看;

你什么时候动,我什么都不问。

但动完之后,谁得利、谁沾边——那得看你还想不想再用一次我。

韩绛转身准备离开,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了一下,头也没回,只道:

“你杀人干净。”

“但我觉得——你留得下东西的,也不会太少。”

陆羽没说话,只低头将桌上的地图收进袖中。

算是默认,也算是送客。

门开了,阳光洒进屋内。

他没有送,也没有看韩绛的背影,只随手将门关上。

嘴角微微翘起:

“没关系,我这里,也不止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