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登台唱戏

陆羽站在冰原尽头,未再动。

煞气不显,神识也未外放,但脚步停下的那一刻,整片雪地便像冻结了一层气压,压得连风声都轻了三分。

他没有回头。

只是静静地站着,像是随时准备拔刀。

沈九音站在他左后方几步,纱帽低垂,神情看不清,但那份冷漠的安静——更像是早就等着这事发生。

片刻后,林间终于传出脚步声。

不急,却极乱。

像是逃,又像是被人推着向前走。

“陆大人!饶命啊!是我们错了、是我们挡了您的道!”

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声音,从雪雾中跌跌撞撞地扑了出来,满脸是血,手中握着一块破了角的执法司令符。

陆羽看了他一眼,没动。

那人扑到他十丈外便不敢再近,跪倒在地,颤着道:“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这地方太诡了,我们真出不去了……”

随后,雪雾翻卷,又两道身影走出。

一人满脸阴鸷,眼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怒意,正是执法司中以狠辣著称的禇煞禽。

他盯着陆羽,像是在极力压住什么。

而他身旁,立着一个面色青白、身材瘦削的中年人,衣袍整洁,腰悬小印,拱手一礼,语气倒还温和:

“在下卢无咎,执法司案宗小吏。”

他语气中虽带礼意,但那副“现在还装得住”的脸,看在陆羽眼里——反而更像是后手未尽之人。

两人身后跟着几名巡令,人人带伤,有的断了手,有的面色惨白,甚至还有一人被架着走,裤腿下空空如也。

这场面,不像是“跟踪调查”,更像是……“被追杀之后的侥幸逃生”。

陆羽心里早已了然,面上却仍露出几分“疑惑”。

“哟,这不是禇大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了眼两人,又望了望身后那堆只剩半条命的人。

“您二位,跑这雪林里来,是要查什么案子?”

“秘境这么冷清,不会有谁偷跑来杀妖吧?”

“可我这儿……还真没案子。”

禇煞禽咬着后槽牙,冷声道:“你私自离城,离开职守,我们当然得盯着。”

“沈监察使归沈监察使,你是你。”

“若你在秘境中出了事,谁担得起责任?”

话说得理直气壮,却根本站不住脚。

陆羽挑了挑眉,语气不急:

“我旁边就是监察使,你们‘监督我’的权力,是从她手里借的吗?”

“要是沈姑娘自己不说什么,你们急着跳出来,倒显得太‘尽责’了些。”

“现在倒好,进来了,出不去了。”

“值吗?”

他看着两人,语气淡淡:

“本来你们还能继续装下去。”

“结果呢?遇见这帮‘听经尸’,就露了馅。”

“露面也是因为,再不出——你们的人就全死了。”

禇煞禽脸色铁青,却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陆羽一字未加重,但句句如钉。

卢无咎却还是维持着那副“得体”神色,像是在盘算着还该如何应对。

沈九音这时开口了。

她语气冷淡,不带一丝情绪起伏:

“这里的‘僧尸’,对妖的感应……远比对人强得多。”

“别藏了。”

“也藏不住。”

她看了两人一眼,像是看两只翻了肚皮的死鱼。

禇煞禽与卢无咎沉默了。

他们对视一眼,终于不再伪装。

下一瞬,两人周身灵息翻动。

禇煞禽眼中妖光一闪,背后浮现出一层火红羽翼,额角突起一撮金毛,掌心羽爪具现,杀意隐动。

——鸡妖,煞禽一脉,阴狠歹毒、以血炼识。

卢无咎则双目泛青,周身浮现出淡淡羊角幻影,脚下踩雪无声,气息古怪难测。

——羊妖,善蛊善幻,性情沉冷,诡道成行。

陆羽望着两人,眼神没变。

但握刀的指节,却缓缓收紧了半分。

沈九音道:“这么早暴露,不划算。”

“本来你有机会转守为攻的。”

陆羽淡淡一笑:“那可不是我让他们露的。”

“而且,都到这里了,他们还有大用呢。”

禇煞禽和卢无咎恢复原形后,场面短暂凝固。

陆羽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看着他们,心里却在迅速推演。

——鸡妖煞禽,喜行阴狠,以血杀意;羊妖卢无咎,擅幻擅控,长于藏身与操纵。

——一个冲,一个藏,若是单独遇上,他能处理;但若夹杂在这秘境里,那就麻烦了。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不想现在暴露,更知道他们为什么终于忍不住了。

不是他逼的。

是秘境逼的。

“你想借我们?”卢无咎语气不善,话里裹着刺。

“说得好听叫合作,说得难听——我们成了你试路的刀子。”

“对。”禇煞禽阴声冷哼,“你不打算出刀,却想我们先挡雷?”

陆羽听着两人的质问,只是在心里冷笑。

——怕死,还想藏身份,又想借他出手探底。

这些人最擅长的,不是战斗,而是如何算计着别人的性命给自己让路。

他神色不变,淡声回道:“合作嘛,本来就不平等。”

“我又没求你们来。”

“你们不是跟踪、不是盯我?现在有用武之地了,怎么倒开始讲规矩了?”

话锋一转,反将了一军。

两人怒意上涌,但也知道此刻真撕破脸没好处。

终于,卢无咎咬了咬牙:“……那就合作。”

陆羽点头,心中却没放松一丝。

临时合作?合作个鬼。

这些人从头到尾就没指望真走出去,他们要的,是在他倒下之前,先捞够筹码。

一路走到半崖,灵压愈发沉重。

陆羽第一个看到那座碑台,便知——这又是个新的考验。

比起这些玄里玄乎的考验,他更喜欢直来直往的打架,打得过就是打得过,打不过就打不过。

心中稍一抱怨,陆羽便仔细打量起了碑台上的文字。

【灵台止念】

【生者妄念重,入者念自灭】

这碑文让他心中微震。

“止念”?。

他脚步未动,脑中却猛地浮现出一幕:

杜明倒在他面前,喉中发出气泡般的破音,眼神惶恐到近乎绝望。

“哥,别走……”

紧接着,又一阵细小的咳嗽声——

那是他前世母亲病榻上的声音。潮湿、虚弱,像一口气卡在气管里,怎么也咳不出来。

陆羽瞳孔一缩,体内的玄道本元猛地震颤,噬心蛊随之躁动。

他强行收摄心神,玄道本元如水流收束,连噬心蛊也被生生压了下去。

“……差点就着了。”

他微微吐出一口气,心底泛起寒意:

这地方,会主动读“人的妄念”。

读完,再用你最在意的东西杀你。

卢无咎望见陆羽的反应,又看了一眼碑文,袖中一翻,取出三张符纸,口中念咒,一叠纸人缓缓成形。

纸人无声飞掠,钻入前方雪路中。

陆羽看着那动作,忽然挑眉,笑了一声:

“原来今天早上那几张纸——也是你折的?”

他记得那种纸的材质、形、符文。

——早上里的袭杀,也是这货。

他语气不重,语调却夹着一丝酸幽默:

“啧,看着挺像城南算命摊的风格,不如。”

卢无咎没搭话,只假装没听见。

陆羽知道他现在压着火,却乐得逗两句。

杀不成,就得受点冷刺。

片刻后,纸人未受阻,平安归来。

沈九音并未阻止,只淡淡扫了眼,未作反应。

卢无咎点头,对手下一人道:“你,去前方查探。”

那人面露迟疑,却终究咬牙走了两步。

下一息,他脚步一滞,忽然抱头尖叫!

“不要!别念了!别看我——我不是我了!”

他双眼泛白,鼻血直流,浑身抽搐,宛如癫狂。

陆羽眯眼,左手掠刀,刃光一闪!

只听“哧”一声,他手中刀刃竟在空中延展如丝线,斩出三丈。

那人脖颈瞬断,头颅落地,尸身尚在抽搐,却已失控。

雪地上,煞气激荡如波,立时压住了疯意残痕。

沈九音垂眸看了一眼,未语。

陆羽却转头看向卢无咎,语气略带嘲讽:

“纸人没有妄念。”

“怎么替人试路?”

“你这是糊涂,还是把别人当傻子?”

禇煞禽冷哼:“你行你上。”

陆羽耸耸肩,不争。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那串佛珠,顿了顿,随手扯下一颗,在指间轻轻一弹。

佛珠划破空气,落入前方。

本该空无一物的雪地深处,忽然涌起一团微光。

一只雪白的老鼠悄然钻出,叼住佛珠,小心翼翼地盘坐在地,竟开始口中轻念佛偈!

“唵、嘛、呢、叭、咪、吽……”

那声音一出,天地忽地一沉。

所有人耳边同时响起一句低语,如来自虚空,又似从内心某处浮出:

陆羽眸光微动,心中一紧:

——这佛珠,是“钥”。

众人耳边同时响起低语:

“本以为这条路,不分高低贵贱,人人皆可悟道。”

“可惜我错了。”

下一刻,天地翻转!

天地翻转,雪地消失,碑文远去,众人全被卷入一片灰暗涡流。

……

当他再次睁开眼,玄道自动震动,将幻境外壳撕裂一角。

陆羽喘了口气,眸中寒意再起。

“若是连这点玩意都拦不住,那就真是死得冤了。”

意识骤然清明。

他睁开眼,恢复知觉,看向身边。

沈九音站在他左侧,纱帽下眼角微红,右手拈着一缕残焰,那是她动用了道性之火,强行破开幻象。

“……她动了道性。”陆羽心中一动。

真是条不适合打架的路,但看起来也十分泛用。

可以战斗,可以辅助,简直是万金油,要是寿元足够的话,估计就是最完美的道性了。

两人定下身形,周围已大变样。

他们不再身处冰原,而是——

一座微缩的戏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