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附骨精(3)多管闲事

夜色浸透青石巷,檐角铃在风中发出细碎呜咽。

茶楼里说书先生惊堂木都要拍碎:“那妖怪通体泛着黑光,专挑月圆之夜吞食活人阳气!”

堂下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方四意倚着雕花柱子嗑瓜子,耳坠随动作轻颤:“那说书人说的是千年道行的蛇妖吗?”她冲林和眨眨眼,话未说完就被雪色广袖截断。

林和垂眸凝视掌中罗盘,千年流光在指缝间淌过。

“千年蛇妖,哪来的本领一夜屠杀数十百姓,又怎么会摄魂之术?”

明明自己已经经历过一次,可还是忘了黄角镇即将发生的事情。

莫非除了“天劫”,另一个惩罚便是:叫他失去前时空的部分记忆吗?

此刻宴厅里烛火跳得人心慌。

慕容老爷堆着满脸笑褶子作揖:“小女贪玩误了时辰,诸位仙长见谅。”金丝袖口里的手指攥得发白。

屏风后突然传来叮当的声响,玄色织金锦缎有些晃眼。

雕花门扉忽地被踹开,卷进三月微寒的春色。

满堂烛火骤然摇曳,映出少年金线密绣的浮光锦袍,腰间木剑穗扫过门槛时叮当作响。他下颌微抬睥睨全场,分明是世家公子的打扮,偏偏带着匪气。

此人正是慕容世,慕容家的小公子。

“原来是慕容家的小少爷回来了。”方四意支着下巴轻笑,海棠簪尾缀着的银铃跟着晃了晃。她眼波流转间掠过那人腰间木剑,问:“配着把木剑,你是在修仙么?”

许是刚刚练功不顺利,慕容世被这么一问,便带了些怒意。他锦靴重重踏在青石地上发出脆响:“关你毛事——”话音未落就被少女清脆的笑声截断。

“我看公子气海澄明,倒像是千年难遇的修道奇才。”方四意突然端正了神色,广袖轻扬间露出腕间金丝编就的同心结,“不如让我师父替你瞧瞧有没有灵根?他可是师出昆仑。”她忽地倾身凑近,“你叫我声好师姐,我就送你一把真的剑,可好?”

语气里分明带着些玩笑。

金丝楠木椅被踹出刺耳声响。

慕容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忽而冷笑道:“昆仑?”他目光如刀扫过女子身后默立的青年,“若真是昆仑弟子,怎的看起来……”

方四意正要开口,忽觉喉间漫开清冽松香。

淡金咒文如藤蔓缠绕她的脖子,她错愕地转头,正撞进林和的眼眸。

青年广袖垂落遮住结印的手,玉色指尖还沾着未散的灵力微光。

她被禁言了?!

被林和禁言了!

“我这徒弟口无遮拦,公子勿怪。”林和抬手饮了杯雾茶,氤氲水汽模糊了他眉间朱砂,“我们几个,不过云游散修,岂敢高攀昆仑。”

方四意气得耳红,芙蓉面上飞起胭脂色。她突然伸手扯住林和腰间玉佩穗子,在对方无奈的注视中,泄愤般将穗子将扯未扯。林和握住她拿坠子的手腕,目色平静地注视着她。

她眨了下眼睛,将手收了回来。

“四意……”清泉蹙眉按住她又要去够玫瑰酥的腕子,“你昨日还说自己修为进展缓慢,定是偷吃凡俗之物……”话音未落,四意突然叼着半块栗子糕凑过来。

清泉温言软语尚未落地,慕容世忽地从鼻腔里迸出嗤笑。青年倚着雕花梨木椅背,眉毛轻佻:“你们这些修仙的莫不是穷酸得揭不开锅?”他指尖在方四意绯色衣角上虚点两下,喉咙里滚出刺耳笑声,“这位瞧着倒像是个江湖骗子——”

“啪!”

红亮油润的酱汁顺着慕容世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八角香气混着桂皮辛味在暖阁里炸开。

方四意捏着空瓷碟的指节发白,眼尾飞红如染了朱砂,偏生禁言咒封着嘴,只能在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咽。

“岂有此理!”紫檀木桌案震得茶盏叮当,慕容世拍桌而起,玄色箭袖扫过满地碎瓷。

慕容世的桃木剑挟着破空声刺向方四意时,林和霜雪似的广袖忽然横亘其间。

林和两指虚扣剑身,腕间银丝云纹抹额垂下的流苏都未乱半分:“慕容公子寻姊心切,倒也不必拿我的小徒弟撒气。”他笑意浸在初春薄雾般的声线里,却惊得慕容世瞳孔骤缩,“慕容倾被妖物抓走已经十二年了,可对?”

想到这里,慕容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迟疑,脾气便也收敛了几分。

剑尖凝着烛火倏然轻颤。

“道长莫怪。”慕容老爷急急上前,袖口金线绣的祥云纹都跟着发抖,“自小女被掳,这孩子便魔怔似的……”老人喉头哽咽,浑浊泪珠滚进胡茬子,“上月青城山来的仙长折了桃木剑,前岁茅山道长连罗盘都拿不稳……倾儿她、她怕是……”

清泉素来是个水晶心肝玻璃肠的,此刻竟被侯爷眼底血丝里渗出的痛楚浸透了魂魄。

慕容侯爷枯枝般的手掌按在木桌上,金丝楠木佛珠硌得掌纹生疼:“这些年来,唯有条青鳞小蛇化作倾儿的模样在老夫膝下奉茶……”喉咙里滚出哽咽,每个字都像从肺腑里碾出来的,“可倾儿是生是死我都不知道啊!”最后半句生生劈裂了堂前浮动的沉香,惊得梁上燕子都扑棱棱飞走了。

林和忽地向前半步,绣着暗纹的袖摆带起一缕檀香。他眉间那道悬针纹愈发深了:“侯爷可否细说那日的情况?”

方四意倚着朱漆廊柱,糯米团子似的腮帮子鼓起来:“又犯轴……”活脱脱像个赌气把糖画戳碎的稚童,偏生那对猫儿眼还偷瞟着林和的神情。

“那日……”公子世突然开口,这位纨绔竟露出比冬雪还凛冽的神色:“是我五岁生辰,姐姐说要给我买糖画凤凰。一阵黑风卷走了她。”他的喉结在颈间狠狠滚动,“可那阵黑风来得邪性,裹着血腥的味道……”他忽然攥住案上鎏金烛台,火星子溅在袍角,“后来请的牛鼻子老道,说符水泼在青石板上滋滋作响,分明是狐骚味儿!指认抓走我姐姐的,是狐妖。”

方四意倏地收紧缠在林和臂弯的手臂,发顶蹭过对方下颌,卷翘睫毛扑簌簌扫落几缕金粉。她指了指嘴巴,眼尾泛起薄红,活脱脱是只被捏住后颈的奶猫。

林和喉结微动,剑指捏诀时险些碰翻她鬓边斜簪的并蒂海棠。四意被解除了禁言咒。

“哼!”她指尖戳向对方下巴,“你敢禁言我!哪天是不是要割我喉管?”

廊外芭蕉叶被疾风掀得簌簌作响,林和望着炸毛的小姑娘,玄色广袖下掌心还残留着青丝缠绕的酥麻。他忽然俯身,带着松墨气息的掌心抚过她发旋:“思思方才扯我衣袖时,可没这般硬气。”尾音裹着戏谑。

“好了,思思,别生气了,我也是一时着急。你不该取笑人家……”

方四意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气也消了一大半:“既然你们都想抓这祸害庄稼的妖怪,那咱们今晚就动手吧!”